第三章
也许是前面过多的铺垫起了作用，沈欢现在双脚真的被钉了钉子，想走也走不了了。
溯洄珠具有记录眼前发生之事的功能，万灵心悦沐卿，怎么可能放过能够明目张胆看沐卿的机会。
那日宗门大比沐卿和她对决的情况，定被她一五一十记录了下来。
溯洄珠的蓝光盈盈闪烁，沈欢从未觉得蓝色如此刺目。聚焦在黑莲花身上的矛盾，不到片刻，全数转移到了她身上。
万灵举着溯洄珠站起身，不屑地看了沈欢一眼，道：“不错！正是溯洄珠，那日比试的情况已经被我真实记了下来！”
大长老疑惑地看着她：“你记下那个作甚？”
万灵掩饰性地咳嗽一声，脸红了红，道：“弟子闲来无事。恰好记下来了。”
二长老知道他这个弟子脸皮薄，接话道：“既如此，你就打开溯洄珠，看看真相到底如何。”
“是。”
沈欢趁机看了沐卿一眼。
沐卿不动于衷站在原地，眼皮冷冷垂着，脸色绷的有些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欢叹了口气，猜也许在想接下来如何报复她吧。
万灵退后两步，抬手抛开溯洄珠，溯洄珠悬空而落，万灵迅速掐了个诀，将珠子定在半空中。
溯洄珠像陀螺般旋转，缕缕蓝雾似游走的蛇从溯洄珠内钻出，而后在空中会聚成一团。须臾后，众人眼前出现一面透亮的悬浮面板。
那蓝雾化成的面板落在沐卿眼里，不知怎的，让他忽然有点心虚。他视线投向木讷的沈欢，又收回看向自己面前的系统面板。
【攻略沈欢进度：0. 沐卿死亡进度：百分之五十】
那股心虚瞬间化为烦躁。
万灵抽出腰间配剑，气昂昂走到面板前，用剑指着面板，朗声道：“大家看。”
沈欢有种上课的错觉，她抬眼，万灵话音刚落，悬在空中的面板板面似流水被风拂动，觳纹缕缕，数息后，一位俊俏的少年出现在画面当中。
“为何只有沐卿一人？”大长老不解问。
万灵脸更红了，双眸回避他们的视线，遮遮掩掩道：“……当时没想到太多，不过众位长老不必担心，弟子可以慢慢解释，沐卿师兄确是清白的。”
她虽未明说，一众人也慢慢回过味来。
有人悄悄将视线投向沐卿，沐卿一语不发，盯着虚空，眼神看似放空，却又像认真思考着什么。
画面从沐卿走上试炼台开始，最后被万灵暂停在沐卿画符咒的时刻。
从头到尾十分正常，未有丝毫异常。
众人不解，就连沈欢都暗暗舒了一口气。二长老问：“这是何意？从何看出沐卿是清白的？”
若是从沐卿画的符咒的咒形看，确是可以看出，可由于记录的角度问题，画面中所画符咒的咒形被手挡在了后面。
万灵勾唇一笑：“师尊别急，且细细看来。”
说着，她再次掐了个诀，画面也再次发生波动。紧接着，暂停的画面中某处细节被数倍放大。
沈欢睁大双眸，刚刚放下的心又顷刻间提了上来。
放大后的画面只余沐卿的两只手，一只手只露出手背，另一种手被遮在其手背后，看得出来是在其掌心上画符。
“大家请看，沐师兄画符咒的那只手。”
“完全被挡住了，看不出异常。”有人道。
万灵以剑指向那只手，冷声道：“不对，如果沐师兄所化符咒真的是噬灭符，其手臂摆动的方向——”
“应该是横向，而不是竖向！沈欢，你好大的胆子！”大长老打断她。
每种符咒的咒形不同，画咒的步骤手法自然也不相同。虽然角度出现问题，辨别不出来沐卿符咒咒形，可仔细看的话，就可以凭借另一只手画符的方向步骤看出是否是为噬灭符。
一刹那，整个大堂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大长老怒吼道：“沈欢你给我跪下！”
天衍宗之所以如此严厉明确禁止同门相互残杀，其实源于上百年前的宗门内乱。
当年，万衡真君和道慧仙君携手劈山开宗创立天衍，两人于修剑道上志同道合，惺惺相惜。在二人齐为掌门合力创造下，不出百年，天衍宗在修真界一众剑宗中脱颖而出，成为玄虚大陆第一大剑宗。
可惜的是，这种灿烂辉煌只维持了短短一百年。
其因在于，二位仙君虽为莫逆之交，性情相投，门下弟子却不是如此。二人飞升之前，两人弟子攀比，明争暗斗之风便以生出，门下弟子之间的嫌隙日渐发酵。在二位仙君相继飞升，宗门弟子没了二位仙君的约束管教后，这种你争我夺的风气更如被春雨催化的竹笋，疯狂滋长。
最后，最可悲的结局发生了，同一宗门化为两派弟子，大打出手，相互残杀，天衍宗损失惨重，从第一大剑宗高坛上遥遥坠落。
好在最后及时醒悟，彻底悔改，才没有落得一分为二或者宗门消失的下场。
只是当年的成就若是要夺回来，需付出一番努力了。如今的几位长老虽未经历过那场内乱，却时常被其师尊教诲相告。
同门弟子不得相互残害，也变成天衍宗不可破灭的宗规。
先前沐卿中伤沈欢，犯了宗规，可众人都心知肚明，沐卿绝对不会是有意的，在严苛宗规的约束下，哪一位弟子敢明目张胆的犯戒？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故虽会惩罚，却不会罚得过重过狠，尚未到无法原谅的地步。
可若是反过来，哪怕是只重伤了自己，目的若是为了陷害同门，这种罪过还是会比无意中伤严重数倍。
心若不良，终成隐患。
沈欢只觉数不清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这些目光中有震惊，有幸灾乐祸，有鄙夷，有失望。
她脸色煞白，麻木地向前走，胸腔像是有什么重物砸了下来，呼吸困难，耳边嗡嗡作响。
“师尊。”沈欢发着抖跪下，艰涩地喊道。
大长老脸色气得通红：“你！当真是你伤了你自己？！”
证据凿凿，沈欢知狡辩无用，沉沉点了点头。
“沈欢！”大长老气得身体发抖，白花花的胡子控制不住往上翘了翘，他往日最重整洁，此刻却完全没有去打理。
“你糊涂啊！”他的语气失望痛心，完全没有想到他最疼爱的亲传弟子会做出如此泯灭人性之事。
沈欢狼狈垂着头，心中虽害怕，却完全没有因为大长老的话悔恨自愧。毕竟这件事她是背锅的，芯子里已经换了人，她并不是始作俑者。
怪只怪她倒霉，无辜替原主接受谎言被戳穿的惩罚。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解释解释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其实事实一被揭露的那刻，在场的一些弟子便猜到沈欢做这件事的意图。大长老仅有两位亲传，一位陷害另一位，除了嫉妒还能是为什么？
只是大长老深陷其中，当局者迷罢了。
一众人翘首以待，这种话说出来不好听，让沈欢这么傲娇的一个人亲口承认自己内心腌臜，对一群人来说也是一种乐子。
那边沐卿视线终于从系统面板上收回。此刻，系统已在他耳边炸了，不过他已能够刻意忽略这种声音。事情转了方向，他面上表情却是未变，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万灵亮晶晶的眼看着他，期待他能和她说说话，感谢她帮他。可最后什么都没等来，她撅了撅嘴，把不愉的情绪全部转移到沈欢身上，恶狠狠瞪着她。
于是，在场所有的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个孤零零跪着的少女身上。
“师尊。”过了好一会，沈欢才开了口。
她仍旧低着头，身后的光投射过来，让她整个人像是陷在了影子里。
她的声音很沉闷，顿了一会，才抬起头，哽咽道：“我，我其实是因为喜欢师弟啊！”
此语一出，全场瞳孔地震，沈欢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很满意他们的表现。
万灵叫道：“你胡说什么！”
沈欢含情脉脉看着沐卿，掩唇道：“是真的！”
沈欢细细思索过了，眼下原主的谎言被拆除，她再无转圜的余地，既如此，还不如利用这个机会，表示表示自己无残害黑莲花之心，让黑莲花打消对她的顾虑，日后就算被赶出这个宗门，也不必日日忧心自己的小命。
她见沐卿眼眸睁大了一瞬，很快又面无表情。
不过这也够了。
沈欢仍深情款款地说：“自师弟来到宗门，我便喜欢上了他，后看到师弟修炼勤奋刻苦，我更是爱上了他。”沈欢努力调动情绪，娓娓道来：“只是后来，我多次表明心迹，师弟却始终无动于衷。后来，我为了让师弟能够多看我一眼，在宗门大比上临时起意，故意重伤自己。我一股脑沉浸在自己的幻梦中，完全忘记了宗门的规矩，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陷害他啊，他珍惜他都来不及，怎么会害他呢？”
沈欢两滴泪珠顺利从眼眶滑落，她掩面擦了擦。
一些人顿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恍悟之感，未料到想到事实竟完全超出了想象。一时之间，那种看笑的目光齐齐转为同情。
万灵慌忙看向沐卿，见他面色复杂，似是不相信，定了定神，扬声道：“胡说八道！天衍宗最是看着弟子们之间的关系，你岂会忘却，我看你是故意这么说，想要为自己脱罪！”
沈欢面色淡淡，摇了摇头：“不，事到如今，我并不想为自己开罪，害了便是害了，结局在此，我说再多也改变不了，我如今所求，只有一事。”她转头看向沐卿，语气柔和温婉，与她这张明艳张扬的脸完全不符：“师弟，原谅师姐好吗？只要你原谅师姐，师姐也就没有了遗憾，从此以后，与你再无瓜葛。”
万灵瞬间被堵住了嘴，不知道说什么了。
沐卿没有拆除她的谎言，眸光幽深地注视着她。
沈欢咽了咽喉，转头哑声道：“师尊，弟子自知罪孽无可弥补，自愿离开天衍宗！”
她尽力了，若是黑莲花执意不放过她，沈欢也无可奈何，只能想办法避开他，走一步算一步。
大长老神色复杂地凝望着这位徒弟。刚刚那些话他自是相信的，只是他未料到她会为了避免惩罚，竟然想要离开天衍宗。
“罢了，”他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你便自行下山吧。”
“是！”
沈欢自是没有想太多，原主修为已至金丹，想要在修真界存活下去不算难事，她日后再找一处生存的宗门便是。
她俯身拜了拜，恋恋不舍看了沐卿一眼，提剑走出大殿。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少年声在大殿中响起：“等等！”
沈欢怔了怔，停下脚，回头。
所有人不明所以地看向沐卿，明晃晃的灯光落在少年的身上。沐卿平静地穿过他们，拉住沈欢的手，唇角露出好看的梨涡，温和一笑道：“师姐，谁说我无动于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