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林安丰住在机械厂家属院，离着姜家不远不近，走路大约半个小时。
姜叶没坐无轨电车，她想随便走走。
正值春日，街道两旁的杨树发出嫩绿的新芽，在阳光下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个时候大街小巷都种着杨树，所以一到春末夏初，满街便飘起“杨絮”，虽然恼人，可是看在它带来的经济效益上，尚能忍受。
就像自己，虽然不是心里喜欢的，可是看在她尽心尽力、任劳任怨的份上，在孩子尚小，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也能轻易做出选择。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空气中漂浮着香甜的气味。
是一家新开的点心铺子，店家正把刚出炉的一筐鸡蛋糕摆在橱窗。
有带着孩子的大妈在排队，姜叶突然想吃口甜的，就站到后面也跟着排起来。
自从嫁给林安丰，她就再也没有体会过这样“无所事事”的悠闲滋味。
每天不是做饭做家务，就是和那两个孩子斗智斗勇，时不时还要因为韩丽秋生闲气。
如今跳出当时境况看去，真的有些蠢。
随着队伍慢慢往前移动，姜叶也往前走了一步，余光瞥到身侧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亦步亦趋也往前挪了一步，和自己并排站着。
是一个穿着粉色纱裙，梳着公主头的小姑娘，个子小小的，只比自己膝盖位置稍高一些。
姜叶前后看看，大家都穿的灰扑扑的，没谁像是小姑娘的家长。
她不动声色，随着队伍往前，很快排到了窗口。
姜叶买走了最后一斤鸡蛋糕，她拎着油纸袋，慢悠悠的走到一边的树荫下。
果不其然，小姑娘迈着小短腿也跟过来。
一高一矮，对视片刻，姜叶蹲下，和她视线持平，在乌溜溜的黑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笑脸。
实在是小孩子脸上抹的花猫一样，可爱极了。
“你为什么跟着我呀，爸爸妈妈呢？”她放柔了声音问道。
可不知怎么的，话音落地，小孩豆大的泪珠儿也落了地。
姜叶一时慌了神，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一边哄道：“不哭不哭，是不是走丢了？想爸爸妈妈了？阿姨帮你找······”
小姑娘原本在无声的掉眼泪，听到这里，却忽然好像委屈的不行，一副伤心极了的样子，“找不到了。”
姜叶看着委屈到极点，也没有大声哭闹，只是默默掉眼泪的可怜小孩，心里酸软不已，轻轻把小姑娘揽进怀中拍着，“能找到，相信阿姨好不好？阿姨带你去找。”
看着小姑娘渐渐止了泪，姜叶笑着拿出一个鸡蛋糕递到她唇边：“饿了吧？先吃一口糕糕，然后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小姑娘听话的咬了一口，等全部咽下去，才小声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我叫佳佳。”
“佳佳真乖。”姜叶喂她吃完一个鸡蛋糕，又去路旁的小卖部借了一碗水给她喝，然后就着剩下的水把她的小脸擦干净。
小姑娘长得粉雕玉琢，白白嫩嫩，身上穿的衣裳料子昂贵款式时新，不太像是本地的孩子。
姜叶想问她爸爸妈妈叫什么，家在哪里，可这孩子一问到爸爸妈妈就哭，几次下来她也不敢再问。
只好领着往派出所走。
佳佳很听话，一路由她牵着，只要不问关于爸爸妈妈的话题，就不哭不闹，安静的跟着走，不喊累，也不问去哪里。
距离晋城派出所还有一个路口时，姜叶见她走的拖拖拉拉，仍是努力跟着她的步子，便把她抱了起来。
佳佳乖巧的搂着她的脖颈，姜叶把油纸袋让她抱着，腾出手来摘了片嫩叶逗她玩。
小姑娘眨着眼睛往后躲，只是她整个人都在姜叶手上，又能躲到哪里，被叶子扎到，怕痒的缩起脖子，眼睛都弯起来，除了眼眶还有些红，完全看不出方才伤心掉泪的模样。
两人边走边闹，行至路口，姜叶正要过去，忽的一辆吉普车急速驶过，带起风尘飘扬，和行人目光。
姜叶护着佳佳侧身避让。
她抱着孩子，本来视线就不好，方才只注意自行车去了，倒没留心这辆车速很快的吉普从哪里冒出来的。
也不怪她不小心，这个年代马路上一天都见不着一辆小轿车，整个县城拢共也没几辆，大多还是公用车，一般不会出动。
正纳闷，却见那车在前头刹住，车门打开跳下一个人，急急朝这边跑来。
“童佳！”
来人身高腿长，几步跑到跟前，伸手就要把孩子抢过去。
姜叶一躲，个子很高的年轻男人扑了个空，剑眉微皱的看过来。
姜叶看他一眼，轻轻拍了拍把头埋在自己肩膀的小姑娘，“你是？”
童晔快急疯了，他带着童佳从省城来晋城看望她爷爷奶奶，才到了地方还没来得及上门，小丫头一转眼不见了。
他人生地不熟，只能先到当地派出所寻求帮助，没想到就在派出所门口找到了。
童晔打量着抱紧自己外甥女不放，一脸警惕的人。
是个很好看的女人，身形高挑，穿着一件红色过膝连衣裙，没有烫时下流行的波浪卷，乌黑顺直的长发束在脑后，秀丽的眉眼全部露出来。
“我是她舅舅。”或许是因为现在所处的地点，童晔莫名相信她不是坏人。
姜叶也在打量他，面前的男人身形挺拔，长相出众，眉宇间和怀里的小姑娘有几分相似，穿着一件黑色皮衣夹克，里面是白衬衣，看得出来家庭条件不错，和佳佳一样，一看就不像本地人。
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佳佳，你认识他吗？”自男人一出现，佳佳就赌气般把脸埋在她颈间，双手紧紧搂着她脖子，姜叶忍着不适费力转头问她。
佳佳就是不肯抬头，也不答话，反倒越勒越紧。
姜叶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佳佳，松一些，阿姨要喘不过气了。”
“佳佳，听话，到舅舅这儿来。”童晔见她面上难受的样子，上前一步略带强硬的把外甥女抱过来。
姜叶终于松了口气，摸着脖子抬起头，一大一小，越看越像的两张脸，只是小的那个撇着嘴，眼泪要掉不掉的，一副可怜模样。
虽然心里已经相信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又确认了一遍。
“佳佳，这是你舅舅吗？”
小姑娘很明显在和舅舅闹别扭，可还是含着一包泪，很乖的点点头。
姜叶不知道他们发生什么事了，但是萍水相逢，最忌交浅言深，也怕这个一看便不一般的男人觉得自己攀附。
因此，虽然于心不忍，还是把手中装着鸡蛋糕的油纸袋放在佳佳手里，“很高兴认识你，再见啦。”
说完朝男人点头示意，便要转身离开。
“阿姨不走！”佳佳见她要走，着急的蹬着脚挣扎，“不走！”
眼瞅着又要哭了。
童晔无奈，只得抱着外甥女紧走两步追上去。
“等等！”
“？”
童晔有些为难，可是小丫头不知怎么了，非要找她，只得硬着头皮道：“同志怎么称呼？”
“······姜叶。”
“姜叶同志你好，我叫童晔，是从省城来的，今天多谢你照顾童佳，你要去哪里？我们送你吧。”
“不用了······”姜叶有些迟疑，领着小丫头走了那么久，她的腿是有些酸的，从这里到机械厂，又多出了不短的一段路。
可她也看得出来，这舅甥俩还有事要办。
童晔察觉她的顾虑，道：“不瞒你说，我是第一次来这儿，不太知道路，我送你到地方，还想让你帮忙指一下路。”
姜叶看看睫毛还挂着泪珠儿可怜巴巴瞅着自己的小姑娘，又看看一脸诚恳的英俊男人，抿了抿唇，“你们要去哪里呢？”
“晋城机械厂家属院。”
姜叶闻言，不由侧目，接着又笑起来：“这可巧了，我也要去那儿。”
-
吉普车内很宽敞，姜叶揽着佳佳坐在后座，指路间隙道：“你们要去谁家呀？”
“是机械厂的工程师，刘德清家。”
刘大爷？
姜叶探究的看过去，童晔也恰好自后视镜望过来，两人有一个短暂的对视，“你找他是？”
姜叶和林安丰才结婚三天，和机械厂的人并不熟悉，恰好刘大爷正住在她楼下，她婚后还去拜访过。
只是······
童晔看着前方，沉默片刻，语气有些低沉地道：“是佳佳的爷爷家。”
姜叶捂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转头看向一旁的佳佳。
刘大爷是机械厂的老工程师了，原本还有两年才退休，可是听说家里出了事，厂里就给办了内退。
她去拜访回来林安丰才告诉她，刘大爷在省城工作的儿子儿媳出差公干的时候出了车祸，双双不在了，只留下一个小孙女，刘大妈听闻噩耗便病倒了，刘大爷也深受打击，还得照顾老伴，才申请了内退。
她当时还说怪不得家里气氛沉重。
这么说，佳佳不就是······
她重活一世，还是改不了眼窝子浅的毛病，想起初见时一提起爸爸妈妈小姑娘就掉眼泪，还有那句“找不到了”，就眼眶酸胀。
忍不住摸了摸佳佳的头发，把她抱到膝盖上坐着。
佳佳不明所以，懵懂的看她一眼，便老老实实的窝在她怀里。
车内一时有些静默。
拐过一个路口，机械厂的牌子醒目，一眼就能看到，家属院隔着一条马路与之正对，不用姜叶指路，童晔将车开过去。
已经一点多了，下午上班的工人匆匆忙忙过马路，看到一辆拉风的吉普车停在家属院门口，都侧目不已。
姜叶会做人，结婚后也给门卫室送过喜糖，因此门卫王大爷已经认得她，见是跟着她来的，又听说是去刘工家的，也不用登记，直接就让开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