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送走Mia后,初月回到厨房想了想,最后还是拧关了火。
她今天一直待在家里,前面的炒菜吃得多,这会儿一点胃口也没有,饺子好像吃不下了,所以就索性不煮了,装进保鲜盒全部冻进了冰箱里。
收拾好厨房后出后,看了看时间,打开电脑春晚直播,还有半个多小时新年的钟声就会敲响,她安静地对着投影,像是等待着一种神圣的仪式。
回过神来不由被自己这样郑重的行为弄得哑然失笑。
又是新的一年了,漂泊异乡的孤独感在这个时候会被无限放大。通讯录中外婆家那个永恒寂静的号码,记忆中熟悉的年夜饭的味道,这些都在记忆深处重新汹涌。
时间过得好快,还记得小时候过年外婆给她包压岁钱的样子,十块钱装在一封掉色的红包里面,粗糙干裂的手递到她的小手中时,初月总能看见她被染得泛红的指腹。
“我的初月,新的一年乖乖哟,健健康康的。”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将她的思绪打乱,应该是卡莉姑姑。
初月拿起来,一看到上面的备注,骤然紧张了下——猜错了,竟然是萧北辰。
她深吸了一口气,点进去,消息内容很寻常【春节快乐。】
应该不是单独发给她的吧。
初月握着手机,犹豫了下,还是回复他【谢谢,也祝您春节快乐。】
就在她要息屏的时候,消息又闪了进来,是她前几天发给他的关于专业上的一个问题的解答,很长,打印纸上整整一页手写,后面很严谨地连参考文献都附上了。
自己请教的一个小问题却得到他这样的重视,初月心中大为感动,编辑了一句【感谢您百忙之中的回答。】看了看,好像过于官方了,不满意删掉,又输入【您的回答很用心,我很感动……】好像有点刻意的矫情,缺少真挚诚恳。
敲字的时候,注意到对方正在输入中,她缓下,故意等了等,但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要说什么,竟然能输入这么多。
半天不见消息过来,初月最终还是将那句【很感谢您给我解惑。】发了过去。
很快那边回复过来【不客气,前几天在忙,所以没有及时回复你。吃过饭了吗?】
初月手指轻动【吃过了,您呢?】
那边回【也吃过了,在等新年的钟声。】
初月瞅着这句句号结尾的陈述句,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便开始纠结再要不要回他。幸好那边也没让她纠结多久,一分多钟后,消息又弹进来【方便接听语音吗?】
这下不纠结了,心又提起来,惶惶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他为什么要打语音电话?他想说什么?初月因为这一句问话乱了心绪,紧张万分,而心中却好像并不排斥这个请求。
【方便的。】
三个字发送过去,电话随后而至。
她调整了下呼吸,接通。
“您好,萧先生,这边是徐初月。”
常用的问候脱口而出,那边安静了一瞬,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嗯,初月小姐,是我。”
低沉醇厚的嗓音从听筒中传来,鼓动着耳膜,很近,像是这个人就在身边一样。
她不由将手机握紧了些,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声,只听那边问道:“有打扰到你吗?”
“没有,”初月说:“今天是空闲的,待在家里。”
“在看书?”
她好像提前有所感应,知道他会问这个一样,回答脱口而出:“嗯,看了一些,您推荐的还没有看完,最近还有在看文献,需要准备论文。”
她的声音轻轻的,语速有些快,认真地像是在跟导师汇报最近的学习进度。
萧北辰一手插兜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望着星星点点万家灯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涌现心头。
前面他看到了她发的动态,四张图片整齐排列:端端正正贴在浅蓝色的公寓门上的对联,一张倒过来的福字,小桌子上放着的酒瓶酒杯和沾着面屑的纤细手指。
她配了文案:初月,春节快乐。
看到这个之前,他刚好从餐桌上的觥筹交错中抽出身来。
萧北辰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那条动态就这般触动,但是此时听着电话里面小姑娘轻轻软软的声音,不自觉弯了唇角,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别紧张,慢慢说,我又不是老师对不对。”
初月万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打趣的话,完全出乎意料,一时愣住,不知道怎么接话。
“看到你喝酒了,是和朋友一起吗?”
“啊?”初月没反应过来,她没明白他怎么就看到了,只好承认说:“是和朋友一起喝了一点。”停顿了下又补充:“是上次哈德森夫人送的葡萄酒,只喝了一点点,没有喝多。”
“我前面也喝酒了。”他说:“也只喝了一点,不多。”
初月僵着背在沙发上坐得笔直,直播中的春晚节目接近尾声,新年的钟声响起,两个人都默不作声,静静听着,手机细微的电流声都仿若被放大。
或许她记错了,前面与Mia碰了不止两杯葡萄酒?这会像是上头了,让她整个人都懵懵的,心跳快得要从胸腔出来一样,她不由抬手捂住胸口,鼓足勇气,问道:“您也是一个人过年吗?”
无论是ALS官网上他的简介,还是一些网站词条上面的信息,关于他个人生活的都很少,只知道是未婚,出生于一个很有实力的家庭。
初月想象中的大家族,家教森严,规矩繁多,威严的长辈应该不会允许小辈在大过年的不回家,却听电话那边给了完全相反的回答:“嗯,算是一个人,家中长辈今年都不在国内。不过前面有聚餐,才刚回到家。”
她误会了他说的聚餐,以为是工作上的应酬,接话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些同情,“过年还要应酬吗?那您很辛苦了,家里的长辈也会担心的吧。”
她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些唐突了,好像在探听他的私生活一样,而以往对这个最为敏感的萧北辰,也全然没有生嫌,他解释说:“也不算应酬,是和在本地的亲友们的一起。”
“嗯,那还好。”初月轻轻应了一声,说:“我原本也约了朋友的,她陪我吃了午饭,我们一起包了饺子,但是前面她有事离开了。”
“那饺子煮了吗?”
“没有,有些吃不下了。”
这一通电话迟迟没有挂断,初月觉得和萧北辰说话好像总有一种魔力,他的话不多,但即便是沉默也不会尴尬,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她的紧张总会在他温和醇厚的声音中渐渐被安抚,消泯。
不知不觉中,两人聊了好多,初月絮絮将她小时候和外婆一起过年时候的趣事儿讲给他听,他也时不时会问一问关于西北小城的一些习俗。
萧北辰说他以前去过那边几次,街头老人拉响的二胡混杂着来往车辆的鸣笛声,有一种古老与现实跨时空碰撞的奇妙感觉。
初月的脑海中便浮现出家乡小城春节后的正月。
早春的冷冽正在慢慢消融,午后日头磊落悬在当空,烘着那一片从寒冬中刚刚苏醒的黄土地。那些在公园亭子里边拉二胡边嘶吼秦腔的老年人们,常年劳作皮肤晒得黝黑,枯瘦的身体,炯炯有神的眼睛,脖颈上突显的青筋,还有仿佛响彻的天地的“王朝传来马汉禀……”
第二天从沙发上醒来后,初月想起昨晚的情景,仿若做梦一样,与萧北辰的聊天对话框中通话时长显示两百多分钟。
竟然聊了这么长时间!
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或许真的是喝多了。她暗暗为自己找理由,但是哪个酒醉的人能把前一夜的对话记得这么清楚呢。
语音挂断前,他说:“春节后我还需要在国内忙一段时间,可能三月底会来K国。”
她说了什么?
她说:“那我们到时候可以见面。”
初月狠狠压抑住即将出口的尖叫,扯过一个抱枕,将自己的脸捂住。
她昨晚到底都说了些什么鬼话啊,为什么要说见面,人家或许只是随口一提,人家或许工作会很忙,人家或许有排得满满当当的聚会,她为什么要那样子说啊?她在期待什么?
初月思虑纷纷,将他们从初见到现在的每一次对话、情景,他的表情、声音、语调,翻来覆去地想,来来回回地梳理,一颗心胡乱跳着,总是乱七八糟地静不下来。
从睡醒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她就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动都没动,握着手机将他发来的那些消息翻了一遍又一遍,将他写的书籍推荐字斟句酌地读,试图从中找到些什么端倪,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寻找什么。
许久关闭对话框,看到动态那里有个红点,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屏息点进去,却是费恩昨天发的看舞狮的照片,她没有细看,放下手机,长长舒了口气,说不上来是轻松还是失落。
突然她想起昨晚萧北辰说看到她喝酒了,手指轻动——果然,自己昨天的那条动态设置是公开可见。
她没有公开动态的习惯,一直都是心情好的时候,拍几张自己做饭的或者学习的照片,配一句:‘初月,好好吃饭。’或者‘初月,要努力啊。’
昨天这个纯属意外,可能是和Mia聊天的时候把这个给忘记了,随手就发了出去。
想到这个被萧北辰看到,引来昨晚那一通对话,初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怀着亡羊补牢一般的心情,又仔仔细细将那几张照片挨个检查了一番。
就这样一直磨蹭了好久,她才收拾起床,之后突发奇想给自己做了一顿相较以往比较丰盛的早饭。她吃得很慢,边吃边打开平板听书,试图平复自己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