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长
尼基塔难掩内心的紧张。
如果她还有心跳的话，那现在她的一定大到周围人都能听见。
她从未觉得与人见面交谈会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大概也是因为尼基塔从没有被当做审判中的‘证物’过-——连‘证人’都算不上。
她也能明白自己现在处境艰难。勒娜特善意地警告过她，不要妄想耍什么小花招，无论是行动上还是精神上。
经过一点简单的了解，尼基塔知道面前正中央宝座上端坐的、那个看起来异常迷人的男人，实际上是整个沃尔图里家族真正的掌权者和话事人，他随便一个念头就能让她灰飞烟灭。
而他本人的天赋要更加恐怖——只要轻轻碰一下手就能知道你从出生开始的一切想法。
更不要提他的年纪，尼基塔第一次知道人活得时间可以用千年来计算，他甚至在基督出世之前就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年。
对于这样一个洞察人心的人，尼基塔也不觉得自己的小聪明有任何用武之地。
她内心畏缩胆小的那一小部分希望自己干脆就死在佩鲁齐庄园。
起码不用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尼基塔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抑内心的翻涌，快速扫了一眼四周。
奢华宽敞的圆形房间里大概有十几个吸血鬼，和她想象的古老陈腐气息不同，大家身上都穿着可以称得上时髦的衣服。
除开他们无瑕的苍白皮肤和红色眼睛，房间里的和在佛罗伦萨顶流宴会上谈笑往来的人们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或是好奇地看着她，或者漠不关心，三三两两地在房间里散开。
房间中央摆放着三张厚重古朴的椅子。
中间那张坐着的无疑就是阿罗，左边的座位空着，右边的那张上坐着一个白发瘦削的男人，了无生趣地托腮坐着，像是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很无聊，却又不得不待在这里一样。
尼基塔认出他就是之前在泉水边遇到的那个男人。
但如今仔细一看，她才发现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青年，只不过面上看上去怏怏不乐的，平白老了十岁。
尼基塔不知道他是哪个，马库斯还是凯厄斯。
勒娜特欣喜微笑着，浅浅一躬身，“我把她带来了，主人。”她将手伸向阿罗，阿罗轻轻握住，短短一瞬后他便赞许的点头。
尼基塔屈膝向两人行礼，“能见到您们是我的荣幸，我的大人。”
阿罗和蔼亲切地示意她起身，“欢迎你，亲爱的尼基塔，”他微笑着，“不要拘束，叫我阿罗就好。”
她道谢起身。
“感谢您慷慨收留。”尼基塔拿出自己十几年来在无数社交场合锻炼出来的合格微笑，“这几天的经历实在是过于……奇妙，如果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原谅我的失礼。”
“请不要过多苛责自己，尼基塔，”坐在高高王座上的阿罗和颜悦色，“我们见过许许多多新生的朋友，更何况沃尔图里一向好客，你又是位如此可爱迷人的女士。”
他慈和地笑着，像是家长在询问家庭教师，孩子今日表现如何一样，“我们的勒娜特是否有周到的招待你呢？”
尼基塔顺从地向阿罗宝座后的勒娜特颔首道谢，“勒娜特小姐十分贴心，帮助了我许多。”
阿罗满意点头。
他从王座上站起，走向尼基塔。动作极为优雅自然，对身体的掌控顺心应手。比起他来，尼基塔觉得自己行动跌跌撞撞像是个学步的幼儿。
尼基塔此时才微妙地体会到了为什么勒娜特之前说‘沃尔图里有三个首领，阿罗是管事的那个。’
当他坐在那里，这种趋向并不明显。
屋子里的其他人虽然大部分在旁观她和阿罗的对话，但也有人对此并不关心。
但当阿罗行动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阿罗身上，眼睛专注留心着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耳朵聆听着阿罗接下来要说什么。
拥有保护能力的勒娜特像是阿罗衣角上被蛛丝牵绊住的小蜘蛛，紧紧跟上确保他在她能够接近的范围内；房间角落里披着灰斗篷的几人紧绷了肌肉，防备着任何会危及到阿罗危险的人或事。
尼基塔几乎能从肌肤上感受到他们审视着的冰冷视线，毫不怀疑如果她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那些人会将她就地处决。
即使是宝座上那个对四周感到无聊至极的白发男人，在阿罗行动后也分了一点注意力给他。
阿罗走近尼基塔，他中等身材，有着一张苍白的、桃心形的脸，和其他吸血鬼同样完美的五官，眼睛闪闪发亮，长长黑发顺滑地披散在肩上，几乎和他身上黑色呢绒的斗篷合为一体。
“亲爱的伊莲，请帮我把亚力克叫来好吗？”阿罗说。
房间四周那些或坐或站的人群中，一个棕发高挑的漂亮女孩应了一声，她提着裙角，动作优雅却不失迅捷地从侧面的小门出去。
阿罗注视着尼基塔的眼睛，表情亲切地宛如邻家世代交好的叔伯，“我不会否认，亲爱的尼基塔，像你这种情况诞生的新生儿，我们很少会带回来。”
来了。尼基塔对自己说，揭开幕布的时刻到了。她安静地听着自己的命运。
“但在你身上有一些特别的天赋，我希望你能让大家都看到，你能够获得赦免的价值。”
房间的大门被推开，凯厄斯扫了一眼，是前去叫人的伊莲还有亚力克。令人毫不意外的是，简也跟着她的双胞胎弟弟走了进来。
凯厄斯对着这场阿罗导演的戏剧兴致缺缺，他托腮看着阿罗继续对新生儿展露友善的威严。
“当然可以，”尼基塔面前没有第二个答案。经历过转变时的烈焰焚身，她倒是觉得无论什么样的折磨，她都可以忍受一二了。
“无论什么，只要能报答沃尔图里的恩情。”她内心暗自叹息。
阿罗摆出了一幅好商量的架势。“当然不会让你过于为难，只当时满足我的一个小小的好奇心吧。”他招手示意亚力克走近。
凯厄斯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几乎是不怎么受自己控制地滑到了亚力克身上，原本在他眼中定性为忠心好用的护卫，现在他感观上竟然也对那外表稚气的棕发男孩带了点惧意。
凯厄斯新奇地体会着心头涌上来那近乎千年都没有感受到过情感，有些理解阿罗为何会对她的能力感到好奇。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天赋就是如此，阿罗最喜欢像他一样能搅乱人脑子的小孩子。新生儿最终也会变成阿罗脚边小猎犬中的一个，被他彻底驯服，他对简和亚力克就是如此。
凯厄斯百无聊赖地想，虽然知道这些对阿罗的腹诽最终也会落到他本人的脑子里去，依旧毫不遮掩。
“为什么不让我来试一试呢？”突然上前发声打断的简，声调比平常还要尖，她亮红色的双眼紧紧盯着紧张的尼基塔。
要凯厄斯评价，她有些气急败坏了。
阿罗看上去没有丝毫不悦，他对简一向有着非比寻常的容忍度。
他将手放到简的肩膀上安抚她，像是个宠溺却有坚持自己一套规则的大家长，声音柔和却坚定，“要耐心一些，我可爱的简。考虑到可能的后果，还是不要让房间里其他人也体会到你的威力了。”简的牙齿用力咬了咬嘴唇，略略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遵从后，便不是很甘心地退到一旁。
“那我们就开始吧。”阿罗的声音透露着兴致昂扬，“亚力克？记得要控制范围。”
亚力克开始使用自己的阻断术。
短短一瞬，凯厄斯对周围一切的感知都消失了，整个人像是被投入进了漆黑的海底。
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甚至连动一下身体都难以做到。即使亚力克的目标并不是他，凯厄斯也依旧陷入到麻痹中，或者说，他切身感受到了尼基塔当下的感受。
自从发掘了简和亚力克，阿罗就一直训练强化简的能力，试图让她能像她的兄弟一样同时攻击多个目标，却一直没有成功，但现在这点桎梏也要消失了。
甚至不止于简的烧身术。
其他吸血鬼的天赋在和她的能力碰撞下会起到什么样的结果，都值得让阿罗去探索。
对于尼基塔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凯厄斯不禁有些怜悯她。
黑暗潮水般褪去，众人议论的细小嗡鸣充斥议事厅圆形的房间，凯厄斯听见阿罗赞叹地缓慢鼓掌。
“令人惊叹，”阿罗注视着尼基塔，眼中异彩连连。“让我印象深刻的能力。”
“很荣幸能帮到您，”尼基塔强打起精神，顶着一旁那个看上去就被宠坏了的小女孩快要冲上来打她的目光。“只是我对‘能力’还并不够了解，可能帮不上您什么忙。”
阿罗轻松地笑了，“噢，你不用担心这些，我们对于帮助你这样有天赋的年轻人很有自己一套经验。对于有着优秀潜力的年轻人，沃尔图里总是乐于见到他们能够正确发挥他们的才能。”
他对着在一旁的简笑了笑，“就像我们的简一样，如此强大又美丽，我怀疑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够打败她。”
简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但表情显然很受用阿罗的称赞。亚力克收回能力后就安静地和她并肩站在一旁，像是一对精致的陶瓷人偶。
“只不过……”他面上浮现一丝为难。
尼基塔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有哪句话说得不对。
阿罗环视屋子里的所有人，有些无可奈何地向尼基塔解释，“能力出众是一方面，作为吸血鬼世界法律的保护者，我们还需要看到你想要融入我们这个世界的决心。”
“为了整个族群的稳定，有些秘密必须要保守，有些界限绝对不能跨越。”
他向尼基塔伸出自己的手，尼基塔顺从地握上去。
虽然知道这是阿罗在使用他的能力，但是他的力道和姿态都表达了一种上位者亲近的态度，像是在借此传达一种，虽然她如此弱小、自己却绝不会伤害她的保证。
尼基塔此刻才意识到这种姿态的似曾相识是从哪里得来。
在之前相处的那一会，勒娜特身上无时不刻散发出这种亲近却掌控的姿态，只不过远没有阿罗这么令人毫无抵触。她在模仿阿罗的一举一动，只不过学得还不够到家。
沃尔图里……如此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