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阿嚏,阿嚏!”
玉溪峰上,范老道接连打了两个大喷嚏,白眉白胡被吹得老高。
谁背后嚼老夫舌头!老道气咻咻地,狠狠瞪一眼对面那对不请自来的主仆。
定是这两个臭小子。
那两人,一个二十来岁,一个十来岁,都一身简朴藏青道袍,神色自若,好似与他甚是相熟的样子。
啊呸,如今年轻人都这等皮厚么?
他重重地将门摔上,狠狠地落了门栓。
老道士骂道:“也不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就敢来挑战老夫!滚!”
门外。
险些被门板碰破鼻子的明安说:“公子,他叫我们滚。”
旭含山若无其事地揉了揉鼻梁:“我听见了。不怕,他越气恼,越有可能出手。”
明安闻言忙退到台阶下,旭含山诶了一声,“你不站我边上,我一会儿如何拔剑?”
明安赶紧将只装了一柄剑的三孔剑匣解下来,放在他身侧,脚下退得更远,口中说:
“公子,您还是早点去弄口乾坤袋吧,万一哪一日我不在你身边,这剑匣谁给你背啊!”
旭含山叹了一口气,眯起眼看了下天色,“可。待此处事了,我们便去蛇市看看,若有合适,便买一个。”
明安也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发木的脸颊,提醒他,“可是,我们的灵石用光了,没钱买。”
旭含山拍了拍身边剑匣,云淡风轻地说:“不必担心,灵石能解决的事,便不是什么难事。”
受他这动作启发,明安突然想起剑匣里那堆法器,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他家公子热衷炼器,积攒了一堆花里胡哨的法器。
随便拿个去卖,何愁不来灵石?
于是忙打点精神,上去将剑匣重又背起,又想了想,觉得背着不甚方便自己逃跑,且容易被剑气波及,于是又改为抱。
他们俩又等了会,观门依旧紧闭不开,明安提议道:“公子,不如我们先去蛇市。”
旭含山摇头说:“好不容易来了,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就冲着那几千颗灵石,怎么也得让老道亮亮剑。”
他不说那几千颗灵石也罢,说起来明安便一肚子苦水。
可不是嘛,那几千颗灵石是他们最后的家当,说起来还是向莫大师姐借的,结果公子全都用来坐飞舟了!
他本来提议御剑,速度也更快些,反引来公子一番语重心长的教导: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所创这套剑诀,虽名云霞,其中剑意却是包容天地万象,需得时时观摩山海奇景,从中汲取心得……”
明安腹诽道,什么剑道大境界突破在即,需要一点高人助力云云,还不是在太真山呆得闷了,想出来看风景,看风景就看呗,还嫌风大不肯御剑!
“罢了,”旭含山撸起袖子,“我们礼数已经尽到了。剑来。”
明安忙将剑匣向前一送,旭含山胼指默念,只听“铮”地一声,那宝剑跃出剑匣,只见红光炽烈,犹如旭日,当空升起,绽放异彩。
那红光满天游走,如梭如电,所过之处,光影晕染,如云霞蒸腾,蔚为奇观。
观内,老道坐在树下石桌旁,正剥毛豆吃,桌上已经堆了一堆毛豆壳。
老道耳尖,早将主仆俩的话听在耳里,见那云霞汹涌如浪,层层相叠,却无剑气,倒有炫耀之意,老道嗤地一声冷笑,骂道:“小小年纪,学一点皮毛就跑老道跟前来显摆!行,老夫便给你点颜色瞧瞧!”
老道拍了拍手,桌上毛豆壳里飞出一柄小如匕首般的短剑,带着白芒,铮鸣一声,蹿上天空,钻入了云气之中。
那无边云霞登时鼓沸起来,满天彤色,色泽愈艳,如同火海一般,其中更闪动点点寒光,如有形剑气,凌厉无比。
老道哼了一声:“哟,来真的。”突然瞪眼,朝天拂袖,喝了一声“破”,一声尖鸣震天响起,似是两剑相击,随后一道寒光嗖地飞射回来,钻入他的阔袖之中。
满天霞光渐黯,凝而不散,密密层层,而后铺叠成云,绵白如絮。
噫,这小子还有点门道!
老道皱了皱眉头,啧了一声,口中依旧是骂:“就这点本事也有脸上门,滚滚滚!回去好好练!”
观外,明安委屈道:“公子,他又叫我们滚!”
公子性子疏懒,平素难得下山,但凡出动,大多是受命除妖,凡尘受惠之人对他们都是敬仰不已,称颂不绝,哪里受过这种气。
旭含山充耳不闻,只将那红光宝剑招回在手,细细端详,只见剑身依旧红光熠熠,灿如艳霞,只是居中处有一丝白色细痕。
他长叹一声,随手将剑掷入剑匣:“学艺不精,确实该滚!”
明安:……
老道:赶紧走,休要耽误老夫吃豆子!
只听那青年隔着观门朗声道:“多谢前辈赐教。晚辈明年,不,后年再来。”
范老道:……
他随手捻起一个毛豆壳,丢出墙去。
湿哒哒的毛豆壳刚越过墙头,就变做了一大盆凉水,兜头向主仆二人浇了下来。
旭含山见机得快,微一凝神,脚下未移,身形已动,带着明安和剑匣飘出了数丈远。
那盆水浇了个空,哗的一声,洒落一地。
观内传来老道怒骂:“再不滚老夫便真不客气了!”
明安望向身侧青年:“公子,他……”
“我听见了,”旭含山一顿,语重心长叹息道:“明安啊,你何时才能学会洞悉人情,宠辱不惊?你可知,同样是滚,个中意思却各不相同。”
“你啊,还要多磨炼啊……”
叹息声中,青年扬长而去,留下小童在风中凌乱。呆怔片刻后,他忙背起剑匣追上去。
“公子,我们不御剑吗?”
“蛇市开放三天,我们尽可走着去,第三天刚好能赶上。快些跟上,我预感此行会有奇遇。”
“啊?可是,这剑匣很重啊,公子,公子,等等我……”
……
……
所谓炉鼎,是道门里一种偏门修炼手段,修炼者大多是男修,以年少低阶女修身体内为净化的容器,吸取天地灵气,增加自身修为。被当做炉鼎的,最后结局必是灵智全失,短寿早夭。
这种修炼方法因过程近似闺房秘事,且有失阴德,为许多自诩正统的修士所不齿。
但不齿归不齿,若真有人以此提高修为,也不会引来道门的讨伐。
一则,通过此种方法所得修为有限,造不出什么邪魔,动摇不了道门根基。
二则,低阶女修俱都出身凡人之家,家世清寒,毫无背景,能入道修炼已经算是他们的福分,至于修的时间长短,结局如何,只能说人各有命,无法强求。
杨桃知道自己师父绝不可能拿她当炉鼎,但若不如此说,怎么给李元德生难题造障碍,寻找机会脱身?
反正这一世她是绝不会再拜师父为师,连累他为自己惨死。
“城里王真人说的啊,他还拿了本心决给我们看……”
杨桃信口说道。
这倒不完全算是瞎编。
事实是,王真人确有修习炉鼎的贼心,但没见人就提的贼胆。
他来他们村的时候,村里孩子都围着看热闹,有一日他身上掉出一本册子,孩子们捡到了便一起看。
她亲眼看见里头记载有炉鼎大法。不过当时没往心里去,回家给爹娘顺嘴提了一句,她爹那么宠她,闻言也按捺不住胖揍了她一顿,警告她若王真人再来,不得靠近。
王真人发现册子丢了后甚是紧张,问了许多人,最后把册子寻了回去。
若是李元德去验证真假,那本册子便是证据,至于王真人本人如何说,也不见得李元德会信。
“……让我们拜他为师,说可以带我们去什么蛇市长见识,我原本很是兴趣,回家同我爹细说,没想到他打了我一顿。”
前世,在父母安葬后的当天,李元德便带她去了蛇市,说是带她去领略道门奇境、物华天宝,中途李元德消失不见,而由陈三陪同。待黄昏时,李元德回来,送她去了玉溪峰。
她必须在被送去玉溪峰之前留出两日独处时间来。
“我不想当炉鼎,不要修炼,不要拜师。我哪儿也不去,就呆在这里给爹娘守一辈子孝。”
李元德目光微闪,暗骂那姓王修士愚蠢,坏他大事。
哪一个低阶修士想练炉鼎不是偷偷摸摸的,谁还到处宣扬?
真想不到炉鼎术之臭名已经远扬到如此地步,连杨富贵这种愚民都知退避不及!
如今需得好好想些办法,打消她的顾虑,驱散她对修道的恐惧之感。
但那女人步步紧逼,若再不将她推出去挡一挡,旭儿那边便极可能藏不住了。
他心念转得极快,当即便有了主意,闻言道:
“傻孩子,难道你要在这里守一辈子?你爹娘若是知道,会舍得么?我是你父亲,我难道还能害你?”
“想当年,我在你这岁数时,原本有机会正式入道,也是以为要为父母尽孝,结果失却修行的良机,如今我修为不高,屡受岳家牵制,想起当年总是懊悔。那范岩与我不同,他年岁长我三十年,十岁便开始修行,根基甚是扎实正派,哪看得上炉鼎术这种旁门左道。”
“不过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这样吧,我带你去那王真人所说的蛇市走走,领略一番道门奇境,物华天宝,你那时便会知道,三千大道,绝非炉鼎术这等不入流的邪术所能得窥奇妙。”
杨桃皱眉道:“现在便去吗?”
李元德自是巴不得现在便走,“对。”
杨桃犹豫一下,摇头道:“不要,我想在这里再陪爹娘两日。”
李元德:……
他自觉自己的耐性将要失去,想不过两日,也不是等不得,只要他去露个面,也能拖两日。于是从袖中摸出两个锦盒来递过去,“这两个物件,我原本打算等着你正式拜师入道再给你的……”
杨桃打开锦盒。是一个暗红色芥子袋,一个绿玉传音戒。
这两个东西她前世见过,夹在一堆丹药、法器之类里一并送来的。
李元德说:“这是传音戒,用来与我联络。任何紧急之事你都可直接告诉我,我会尽快赶来。
“这是芥子袋。用来收纳小物品的,譬如弹弓木剑,还有杯壶盏碟,寝具用品等等,也可以储存一些道门法器。”
见杨桃疑问眼神看他,“你要再陪你爹娘两日也可,这两个物件,一个供你与我联络,一个供你装些随身器物。你这两日好好休息,后日晨间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