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计
绣南沉着脸回到下房,屋内与她关系好的留春今日未当差,见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走上前问道:“怎么了?差事没做好被姑姑训了?”
绣南看了留春一眼,阴阳怪气道:“姑姑们的心都在又柳身上,哪顾得分心训斥咱们。”
留春也眼红又柳一时间成了有恩于佛子的红人,坐在绣南身边奚落又柳“她最会装模作样,平日看着本分,一到关键上那心眼跟蜂窝一样多。”
“先不说她是如何讨好姑姑们,得了去临华殿侍宴的资格。就说她平日和平芜那大嘴巴关系那样要好,能不知道平芜满心想去临华殿侍宴,见三殿下真容吗?她却一声不吭,一点不为平芜心想。”
留春自觉说得有理有据,不曾留意绣南脸上闪过的不耐。留春想事一根筋,也不想想侍宴资格由贵人确定,又柳就是再怎么样也不能私自与平芜换值。
留春说完朝坤宁宫耳房的位置呸了口“不过她再怎么使心机也没用,她生就是一条贱命,那腿活该要断。”留春笑起来“且看她断了腿日后的路怎么走,犯不着因她置气。”
绣南脸色更沉“人家早已走上康庄大道了。我今日路过耳房时,偷听到娘娘让又柳去服侍三殿下。”
此话一出,留春变了脸色,急道:“怎会如此?”
绣南讥笑“人家命好呗。”
“我呸。咱们同年入宫,她除却做事比咱们稍细致些,还有哪里好,凭什么这样的好事要落在她头上。”
留春气的在屋内来回踱步,绣南看得更加心烦,抱着木盆出去打水洗漱。
等她洗漱回来,留春已经冷静下来。
她默默看着绣南将木盆放好,低声问:“你不想去服侍三殿下?”
绣南走来时将烛火熄灭,白了一眼脱鞋上榻“好事谁不想。可娘娘已经定下又柳,我们能如何。”
“娘娘是选了又柳,却不是非又柳不可。又柳若是身体有恙,不能服侍殿下,这机会不就是我们的了。”
烛火刚被吹熄,留春的脸在透窗的月光下晦暗不明。
绣南心中一个激灵,她与留春相交多年,清楚留春心狠手辣。
“别乱想了,娘娘选人应该就是在咱们打扫临华殿之时,你我早已被排除在人选之外。即便拉下又柳,也不会是咱们。”
留春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不试试怎能知道?”
绣南面色冷下来“留春,你绝了不该有的心思,娘娘现在看重她,你别惹怒了娘娘。”
留春没回她,暗骂她胆小,盖上被子背对绣南。
坤宁宫耳房内,平芜坐在榻边看着又柳喝完药后向她挑眉:“如何,三殿下是不是惊为天人?”
又柳脑海中顿时浮现起神殿佛子的眉眼,避开平芜灼灼的目光,又柳转移话题“先别说这些,我有事要告诉你。”
平芜点头“你说。”
又柳嘱咐“先说好,你不许大喊大叫。”
平芜狐疑地皱眉,身子后仰作怪地看向她“不喊不叫,你快说。”
“我可能要随神尘佛子一同前往丰州,娘娘命我去服侍神尘法师。”
平芜瞪大双眼,满脸惊喜。
又柳眼疾手快捂住平芜的嘴“别激动。”
平芜扒开又柳的手“你要享清福了。每日能见到赏心悦目的佛子不说,还能远离碎嘴子得清净。”平芜意有所指。
又柳面无喜色,“你说的这些前提是我能顺利跟着佛子离开。”
平芜不解,“皇后娘娘都指定你了,这不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了?”
又柳将皇后娘娘的话告诉平芜,拍了拍平芜肩膀交给她重任“我知道你聪慧,帮我想个主意,我日后靠你享清福了,我的军师。”
等了会,平芜两眼提溜一圈,故作深沉道:“依我拙见,你得化被动为主动。你得让神尘佛子不带上你,就心中难安。”
又柳看着平芜深以为然,示意她继续。
“你得抓住佛子对你为救他受伤的愧疚。”
“比如?”
“比如,再伤一条腿?”
对上又柳的刀似的目光,平芜找补“胳膊也行,恩上加恩。”
又柳长叹一口气“饶了我吧,我的狗头军师。”
平芜泄气地跟着长叹“主要是我们与佛子接触不多,不了解他。若更了解他,便能找到你跟着佛子同去云台寺对他的益处。只要你身上有佛子想得到的,佛子自然就会带上你了。”
又柳望着床帐仔细思索平芜刚才的话。
平芜说的不错,她必须找到自己能提供给神尘佛子的唯一的东西,这样佛子才会需要她。又柳隐约有了些头绪。
正待深思,耳边传来啪的一声响。
平芜激动地拍掌“我想到了!”平芜趴在又柳耳边轻声“美人计。”
又柳被口水呛住,咳了几声后看着平芜郑重道:“平芜,你对话本子过于迷信了,也过于看得起我了。”
平芜两眼圆睁,看得不得又柳这幅泄气模样,苦口婆心道;“你怎的就不行了,在我眼里你模样性格样样出众。再者你想想,咱们做宫女的,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是察言观色、端茶倒水的本事,总不能让佛子因为这些将你留在身边。”
“抛开别的不谈......”
又柳暗暗摇头,平芜只要说了这句话,后面说什么就不用听了,总之已经完全没了道理。
“你与佛子,首先是男女啊,男女之间最深的羁绊不就是你情我爱之事吗......”
又柳害怕了平芜那张没有遮拦的嘴,忙打断平芜的话“平芜,我饿了。”
平芜收拾好药碗起身“我说的是有道理的,你细想想。”
又柳应付着点头道好。
在平芜临出门前突然叫她“对了平芜,你帮我取下我的小册和笔。”
平芜与又柳的相识是因她二人都喜欢看话本子,而两人关系变的亲近则是因为平芜发现又柳对颜色极其敏感后,央求着又柳将话本子的故事绘出来。
不过又柳到底只对颜色敏感,照物临摹的大多只有色彩准确带来的感觉上的贴切,属于一种只能意会的风格。
饭后,平芜帮又柳把那堆让人眼花缭乱的颜料小心放在榻边小几上。
她实在是不敢不小心,这些颜料比她两人金贵得多。
别看每个颜色在盒底只铺了浅浅一层,平芜却是知道这些几乎花去又柳在宫内三年攒下的大半存银。
“怎么今日想到用这些?”又柳很少用这些颜料,平芜不禁好奇道。
又柳咬住笔杆,将小册翻到空白的一页,目光落在纸页中间“想到一个有可能让法师心软带我同去丰州的法子。”
看又柳一脸认真,平芜便坐到一旁。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又柳偶尔动作发出的窸窣声响,平芜不一会便撑不住困意,脑袋直点。
她抬头看了眼榻上专注在笔尖的又柳,没打扰她,猫着步子悄悄离开。
又柳勾勒出轮廓,仔细回想着当日所见,凭着记忆中的样子设色。
空白的纸页添上不同颜色,又柳没放过任何一丝细节,极其相近的颜色交界处,她不厌其烦的调色试色。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她将册子保持着摊开的状态放在小几上,调整着册子的角度,以便面向床榻方向的人能够一览无余。
放好小册后,又柳将一应用具收到一旁。
神尘还没来,又柳心中记着时辰,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过来。
室内忽有轻风丝丝缕缕,送来浅浅清香。
耳边脚步声伴着清脆的碰撞声传来,又柳转头看见神尘在昨天的位置停下,远远地合掌“又柳姑娘。”
神尘的动作柔缓,玛瑙挂珠悠悠碰撞出最后一声响,便安安静静地垂在神尘胸前。
“神尘法师。”又柳用手肘撑着身子,勉力回了礼,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除了侍宴时自己尚算体面,后来的两次见面她都显得有些狼狈。
又柳不禁去留意神尘的神色,距她五步开外的神尘莹和如玉,微白的僧袍似让他染上皎洁霜华。
他正眉目平和看着又柳,注意到又柳的目光,莞尔一笑。
那抹笑意亦是平和的,让人心安。
“又柳姑娘不必多礼。”
“阿弥陀佛。今日小僧于城中讲经,耽误了时辰还请姑娘见谅。姑娘的腿怎样了?”
“法师放心,已经不疼了。”又柳注意到神尘怀中还抱着什么。
神尘拿出几本经书“小僧担心姑娘疼痛难忍,本想将这几本经书赠予姑娘,即可无聊时消磨时间,也可在右腿疼痛时请人帮忙念经分神解痛。”
“多谢法师。奴婢不方便起身,烦请佛子,将经书放在奴婢榻边小几上,奴婢定然会时常翻看。”
神尘听到又柳的话,不做他想,垂眸上前几步,将书放在小几上。
小几上还放着一敞开的册子,神尘不自觉被册子上的浓郁色彩吸引,目光在册子上驻足。
纸页中幽深的寝殿一灯如豆,伶仃烛火映出的暖黄被一团灰烟遮挡,烛光后金色香炉上隐隐赤色的狻猊吞云吐雾,却也被困在沉郁的灰烟后,而灰烟笼罩外,浓烈的黑像隔绝日光的囚笼。
神尘看的仔细,狻猊尾部有一道不甚明显的刻痕,被深红点出不同。
又柳不错眼看着神尘的脸,他的眸光微闪,露出隐微愀怆之色。
又柳因他的动容心定些许,她知道神尘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