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
神尘探出手,将将触到纸页时,又柳出声提醒“法师,墨迹未干。”
神尘收回手,对上又柳视线时眉眼内浅波隐匿,像是只是对画产生兴趣“这是姑娘所作?”
“奴婢闲来无事便喜欢随便画画。”
神尘随口问道:“明黄、赤绀?”
这是画中用到的最贵的两种颜料,又柳一心想着画好些吸引神尘,倒是忘了用料太好会显得刻意。
又柳看着册子半真半假道:“奴婢在作画上,总是拿捏不好线条,遇到喜欢的想画下来的物景,只能在设色上做功夫。”
神尘迎上又柳认真的目光,柔声肯定“姑娘画得很好。小僧也曾学过丹青,却没有姑娘设色的天赋。”
神尘是除平芜外第一个夸赞她画作的人,又柳难掩欣喜,眸色都因神尘的话亮了几分“当真吗?”
又柳眼波粼粼,双眼一开一合间羽睫缓缓地颤。
神尘垂眸“出家人不打诳语。”
又柳抿笑,想起正事问道:“法师可觉得画中景眼熟?”
神尘颔首“是母后寝殿一角。”
画上只有香炉烛台两个实物,还是宫内常见的式样。又柳装作不知神尘从何看出,满眼惊奇“法师是从哪看出来的?”
又柳仿佛听到一声轻笑,神尘看向画册。
“狻猊尾部有道刻痕,是小僧幼时同柔安一起刻下。我们二人觉得狻猊尾巴尖似长锥不好看,便想用小刀去割它的尾巴,留下了那道痕迹。姑娘的心很细,那样隐蔽的痕迹也被姑娘发现了。”
“并非奴婢心细,而是皇后娘娘会下意识摩挲狻猊尾巴,奴婢才注意到刻痕。”
“姑娘常在殿内近身侍候?”
又柳就等着神尘的这句话,摇头“侍宴前夜,是奴婢第一次于殿内侍候。从前奴婢离皇后娘娘最近,也只是在外殿守夜。”
“可姑娘的画,绘的很细致。”
“是内殿给奴婢的冷清落寞之感太深,奴婢所绘不及当夜所感万一。”
又柳点到即止,等神尘又看了会画,又柳不太好意思道:“法师,想是刚服药的缘故,奴婢有些困倦。”
神尘合掌“是小僧不是,姑娘歇着,小僧明日再来。”
看着神尘离开,又柳举着小册翻开新的一页。
神尘法师心软,从他看到那幅画后部意见流露的忧色便可看出。
又柳对法师的恩情很难打动他,可生身父母之恩却难说。
又柳眉心拧起,喃喃道:“要再画什么才能让他更为动容?”
“哎呦,你慢些先别动,小心摔到。等等我扶着你。”平芜就一个没留神,又柳已经抬着右腿,一蹦一跳地向前走了。
又柳已经躺了两天,实在躺不住了,央求着平芜带她在外面走走。
平芜快走两步追上又柳,扶住她的手臂“今日走的够多了,明日我再陪你出来。”
又柳只有一条腿使劲,此刻也感觉有些疲累,便由着平芜扶她回到屋内。
“咦。屋内刚来人了?”又柳看着榻上叠起的被褥问道。
刚才出来时没打算走多久,平芜便没帮她整理被褥。
平芜看了眼,扶着又柳在榻边坐下“许是姑姑叫人来过。”
又柳不急着躺下,她取过册子,笔杆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纸页空白上。
“平芜,你......”又柳转头正要跟平芜说话,却见平芜矮下身子,嘴里发出嘬嘬的声音。
元宝四只爪子踩在地面的方砖上,发出哒拉的轻巧声响。
元宝是皇后养的一只奶白色獢獢狗,胖墩墩一只,毛发又长又软,松松绵绵的很招坤宁宫上下的喜爱。
元宝性子也乖顺,皇后平日常关上宫门,放元宝在坤宁宫自己溜达。
今日倒是叫元宝发现了她们这处。
又柳笑起来,将手上东西放下,笑眼看着元宝在平芜的逗弄下踢着爪子雀跃的跑来。
元宝的尾巴打着圈转来转去,自己也知道它得人喜爱似的,贴贴平芜的手,又雨露均沾的用毛茸茸的身子去蹭又柳。
平芜担心元宝扑到又柳腿上,忙假装抛物引元宝去追。
“快上榻,省的元宝扑到你右腿上。”
元宝体型不小,要是真撒欢玩起来确实让人担心。平芜跟打仗似得,着急忙慌扶又柳上榻,在元宝去而复返前让又柳躺好。
元宝被教训过,不能轻易上榻,见又柳坐到榻上,委屈的哼唧几声。
又柳在榻上撑着身子,一只手探出床榻安慰地撸了撸元宝的大脑袋。
元宝的鼻子却向又柳手心顶了顶,敏锐地嗅闻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又柳几次想要摸元宝,都被元宝躲开。
她收回手奇怪道:“元宝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元宝便腾一下跳上了榻,鼻子挤在又柳身下的褥子上嗅来嗅去,还不停用前爪扒拉又柳。
元宝不知轻重,身子扭动间撞在又柳伤腿上。
平芜忙将元宝抱下榻,元宝却还盯着床榻,跃跃欲试想上去,嘴里还时不时吠叫两声。
平芜不敢放手,拖着元宝走到门外,衬元宝不注意闪身回屋栓上门。
又柳额间疼出冷汗,平芜焦急道:“我去寻太医。”
又柳摇了摇头“只是一时疼来,没有大碍。”
平芜只好坐在榻旁,用帕子帮她擦去额间的汗。
余光扫到小几上的佛经,平芜想起又柳说她上次听佛子诵经,疼痛渐止,便拿起一本佛经诵读。
平芜心急,注意全放在又柳身上,两句一顿,总要看一看又柳还疼不疼。又柳皱眉,平芜便更急。本该让人清心的经文从平芜口中读出来,战鼓似得一字踩着一字,反倒听得人心焦。
但平芜念经也不是全无作用,又柳听着平芜的声音,不自觉想起神尘念经的声音,同一篇经文被两人诵出完全不同的效果,又柳觉得好笑。
注意多少从腿上痛处移开些许。
痛意缓过,又柳打断平芜的声音“好了好了,不疼了。”
平芜放下经书,长呼一口气“诵经确实有用。”
又柳笑起,打趣道:“佛子刚才要是在,定是要夸赞你大有佛缘。”
平芜知道又柳在说反话,睇了又柳一眼,恶狠狠道:“你是忘了疼,小心我将元宝再放进来。”
“说来也怪,元宝过了顽皮的时候,今日怎么忘了规矩要上榻。”
平芜也奇怪“许是最近佛子回来,皇后娘娘没顾上元宝,它便起了玩性。”
又柳抿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摇头,重新拿过册子和笔。翻到昨日的画,又柳叫平芜来看:“昨日画的,我将此画给佛子看了。”
平芜半躺在又柳身边,看着那副画,心中说不出的沉闷压抑。
“你怎的画这样一幅画给佛子看?”
“你可是觉得看了苦闷。”
平芜点头。
“这是娘娘宫殿一角。”
又柳一说,平芜脑中立刻浮现起自己过去守夜时,娘娘孤零零的身影。
她放低了声音“啊?你怎么想的,这显得娘娘有些可怜。”
平芜没继续说下去,诺大的宫殿硬被又柳画得像牢笼。
“就要如此,我们作为外人都心疼娘娘孤单落寞,佛子自然更加于心不忍。我想借佛子对娘娘的孝心,让佛子心软带我同去丰州。”
平芜用肩头碰了碰又柳“你这一计比我的靠谱些。”
又柳忍不住叹气,平芜是真的觉得她的计划有用。
又柳将册子翻到新的一页“只是我不知道还能画什么。”
平芜默了一会,突然看向又柳“娘娘那支蝶戏芙蓉的簪子,你可有印象?”
又柳点头,侍宴那天早上,皇后特意叫人取出那支蝶簪戴上。
“自佛子回来后,娘娘一直带着那支簪子。崔姑姑曾告诉我,那支簪子是佛子幼时与柔安公主偷跑出宫,两人亲手做了送给娘娘的。”
又柳想着那支蝶簪的样子,蝶翼确实不似皇室配饰那般精致。
“柔安公主薨逝时,佛子多大?”
“公主七岁那年溺亡,佛子当时十三岁。”
又柳没再说什么,已经开始用笔尖勾勒蝶簪的轮廓。
平芜见状起身,走到窗边看外面没有了元宝的身影,离开屋内,不去打扰又柳。
自绣南上次与留春说的不太愉快后,留春一连几日都没给绣南好脸色。
绣南也不是个好脾气的,腹诽留春是个蠢得,听不进好话。
说巧不巧,今晚下房内又只剩下她们两人。
绣南心头堵着一团气,早早洗漱上了榻。
留春今日刚做完一桩大事,心中得意,见绣南仍在和自己置气,也没说什么。
吹熄烛火后拉开自己的被子躺下,屋内寂静无声。
留春藏不住事,过了会侧身对着绣南的位置。
“绣南,你睡了没?”
绣南不想理她,没有吭声。
“绣南,我有桩大事要告诉你,你睡着吗?”
绣南不耐道:“没有。”
留春也不计较绣南的语气:“你瞧好吧,明日醒来又柳就要失了侍奉佛子的资格了。”
绣南故作镇定问:“什么意思?”
“我将追风露撒在了又柳榻上。”留春话语中颇有自得之意。
绣南心惊,最初入宫那会儿要学规矩,宫女每日都得跪上好几个时辰,一天下来双膝乌青,他们便用追风露活血化瘀。
又柳用了一次后,满身起疹子,近半月红疹才褪下。
那一次,又柳险些丢了命。
绣南没想到留春竟如此胆大“你疯了!”
留春不以为意“没人看见我,你别大惊小怪的。更何况又柳顶多起些疹子,又要不了命。怕什么。”
留春将心事说出来后,不一会便没心没肺地睡去。
留下绣南一个人惴惴难安,若因此搞出人命......
夜半更响,绣南穿上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