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狗离开后,时间变得十分漫长。
阿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小姑娘,见鱼真在家里总是觉得很不自在,一会儿给她端茶倒水,一会儿又害怕她无聊陪着说话。
但很可惜,两人从来都聊不到一个点子上去。
“阿狗说他还有个弟弟,是出门了吗?”阿狗在外面一直宣称自己出门卖木偶是为了给弟弟妹妹们换粮食,现在妹妹在这里了,弟弟哪里去了?
“我二哥上山采药去了,每天要日落时分才能回家,可辛苦了。”阿花对于她的这个二哥显然充满了崇拜。
“二哥可厉害了,不仅会给人看病还会认字呢!我们这样的人家可没几个人能识字的!”她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在这个年代,知识是上层阶级才能接触到的东西,他们在沦落为乞丐之前应该也是些书香门第。
“既然他又会看病又能识字,为什么不自己做点小生意养活你们呢?总是这样朝不保夕的也不是个办法。”在鱼真看来,像阿狗今日这样在街上奔波卖人偶赚钱是没有什么成效的。
他这样粗糙的手艺,有钱人家完全看不上,而普通些的人家就算看上了,也不会花钱去买这种只能看不能吃的东西。
玩偶这类物品做得好了是艺术品,做得不好就只能成为孩童的玩具。
就算在和平年代都很难吸引买家驻足,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动荡时期了。
阿花好像被问住了,又好像知道些什么但不愿意讲出来。
她摇了摇头,不再开口讲关于她二哥的事情。
就在这时,小屋的大门又被敲响了。
门锁下方传来三声不急不缓的敲击声,阿花警惕地坐在床沿竖直耳朵,丝毫不敢松懈。待到最后一声结束之后,她才轻手轻脚地打开一条缝向外望去。
阿狗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鱼真看到阿狗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关心他的伤势,而阿花那边就淡定得多了,好像对着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她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掏出一瓶药酒和一块泛黄的破布,熟练地为哥哥处理伤口。
阿狗将怀中揣着的东西掏出来,拍了拍上面不小心沾染的灰尘,龇牙咧嘴地让阿花为他处理伤口。
“这些是买回来的纸笔和蜡烛。”鱼真摊开外面包裹着的灰色布块,露出几截断了的白色蜡烛和被揉皱的草纸。
“哎呀!蜡烛怎么断了!我明明好好护在怀里的!”阿狗看见自己小心翼翼抱回来的蜡烛断成了好几截,心中懊悔不已,浑身伤痕都脸上带笑的阿狗在这时候带上了哭腔。“都怪我不争气!”
他边说边懊恼地锤桌子,好像现在断的不是蜡烛,而是自己的骨头。
“你这是怎么了?”鱼真完全没有想到刚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买个东西回来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阿狗暗自垂泪,没有回答鱼真的问题。倒是一旁站着的阿花轻声为他辩解道:“肯定是村口那些小混混看到阿狗哥拿钱出去买东西想要捞点油水,阿狗哥不愿意将剩下的钱给他们才被打成这样的。”
阿狗在全身摸了几下,几声脆响后桌面上出现了一把铜钱。
“村里读书人少,纸笔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还好我将这些零钱放在了好几个不同的地方,只有腰间的被摸走了。”他买的是最劣质的那种纸笔,就算典当也卖不到多少银钱。
他抽泣着脱下鞋子把鞋垫掏出来,上下倒了两下,又几个铜钱应声而落。“只可惜没能护住这些蜡烛。”
吧嗒一声,鞋子被阿狗丢在了地上,他怯生生地望着鱼真,带着哭腔的话语中隐隐藏着试探的情绪:“您还能将这个任务交给我做吗?”
虽然这件事情算不上搞砸了,但是做得也不算完美。
阿狗虽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很久,一双水洗的眸子却和阿花一样清澈,这让鱼真想起了奶奶家养的那只小狗。
她有些于心不忍地点点头,抽出张褶皱的草纸在上面画了几笔,然后又留了一颗碎银在桌上。
“咱们的交易就这么定下了,做好之后来今日碰面的那个茶馆找我,越快越好。”说完便踌躇着离开了。
就算阿狗不能完成任务也好,至少这些钱能让他们度过一段安稳的时光。
她没有将希望全部寄托在阿狗的身上,转而又找了几个木匠帮忙雕刻,但无一例外都不能达到鱼真的标准。
不是每个木匠都精于雕刻的,每个人擅长的东西都不同,因此鱼真只能矮子里面拔将军,静静等待阿狗的成果。
从阿狗一家处得到的初步消息来看,如今确实不是太平年代,所以必须要找个人保护自己的安全才行。
鱼真思考片刻后绕道去了趟镖局,为自己雇下几位打手保护安全。
接下来的几天,她没事就喜欢在村子里晃悠,偶尔会去阿狗和阿花的小木屋里面关照一下二人的生活,顺便买点东西提高一下生活质量。
这两个小孩实在是太瘦弱了,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还是八九岁的样子。
刚开始见到阿花的时候鱼真还以为是个男孩儿,穿的衣服是哥哥穿小了的,脸上也黑漆漆的,只有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有点女孩子的样子。
鱼真看着心疼,每天都会给阿花和阿狗买些肉食。
二人初时还很拘谨,不敢动作,熟悉起来之后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是一直没有见到二人口中厉害无比的二哥。
“谢谢恩人。”阿花狼吞无言地吃着鸡腿,嘴巴上沾满了油光,说话也含糊不清。
“慢点吃,这么大只鸡完全够你们俩吃了。”鱼真有些不喜欢他们二人对自己的称呼,但总是改不过来,最后也只能由着他们了。
在鱼真这几天的关照下,阿狗和阿花消瘦的脸庞气色也稍微好了一点,特别是阿花,圆滚滚奶呼呼的样子像极了年画娃娃。
对此鱼真也很有成就感,每天都会不定时地在他们家门口晃悠找阿花聊天,同时关照一下阿狗的工作进度。
此外她也不忘向村民询问有关那个神秘男子的消息。
“你说那个怪人?每天雷打不动在溪边钓鱼那个?”坐在门口晒太阳的大妈听见鱼真的询问,剥豆子的手立马停下了。
她眼神古怪地瞟了一眼鱼真,抽起屁股下的矮凳,抱着筛子便回家去,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旁边路过的好事村民见她吃了闭门羹,插嘴道:“你别问了,那家伙好像来头不小,村里人都不敢招惹他。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打探他的消息,小心被……”村民用手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便摇头晃脑地走了。
这么厉害?她随便找个人还找到了□□的身上?
鱼真忽然有些后怕,但是又想了一下,自己现在是在梦里面,就算惹到了什么人物遭遇不测了又怎样?完全没在怕的好吗!
她嘻嘻笑了一声,转身回茶馆。
刚到茶馆鱼真就看见阿狗局促地站在一边低垂眼眸,丝毫不敢乱瞟。
直到听见鱼真叫他的名字,才敢抬起头来。
“阿狗,我要的东西做好了?”鱼真示意他坐下,但阿狗却只是点了点头,将怀中的纸包递给鱼真后就离开了。
这一次鱼真不敢直接将银钱递给阿狗,而是找了个机会让打手帮忙送去。
虽然他可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遭遇,但是挨打这种事情,能够避免总是最好的。
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后,鱼真并没有急着去找那个神秘男子,而是花钱雇了几个木匠为阿狗家修缮了一番。
此外还给了身边的一名打手一笔银子,希望他能够帮衬阿狗一家一二。
如果直接将东西递给那个男子,说不定梦境就直接结束了。
她还想为阿狗做些事情。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鱼真发现那名叫做王二的打手人品十分不错,手脚也很利索,如果能够用银钱换取阿狗的安宁,也不失为一个好买卖。
退一步说,如果王二只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伪善之辈,对于鱼真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梦里的钱用了就用了,放在那里不用的话,梦醒之后也只能余下一堆泡沫。
一切打点结束之后,她便带着王二往村外走去。
听村民说,那个古怪的男子每天早上都会雷打不动地在村外的河边钓鱼,想必这个时候赶去他还没有离开。
所幸有王二在前面带路,这一路走得十分顺畅,不多时便见到了那个腰间佩剑的男子。
“你上回说的话还算数吗?”鱼真示意王二在旁边等着,只身一人迎了上去。
她打听了很多天都没有问到这个男子的名字,人们大多数时候都称他为怪人。
男子听见鱼真的声音,微不可查地偏了一下头,手却丝毫没有动作,生怕惊扰了即将上钩的鱼儿。
鱼真见状也压低了声音,重复道:“你要的东西我找来了,你现在欠我一个条件。”
此时静默的水面突然动了一下,鱼尾甩出的水花溅起一片涟漪。
一只青鲤上钩了。
男人抬起鱼竿,将鱼钩从鱼嘴中取下,扑通一声过后,青鲤便被放回了河流中。
虽然鱼真看不清楚男子的真实面容,但却隐隐感受到了他的不耐。
她压下心中的不安,将手中的东西递到男子面前邀功道:“这是你要的神仙鱼,你看看。”
褚凌转身望向带着幂篱的女子,神情难掩不耐。
这么多年来,他见识过了太多的骗子,这么蠢的还是第一次见。
用布包着的神仙鱼,是咸鱼不成?
他抄起地上的鱼篓,又瞥了鱼真一眼。
说她蠢呢,出门还知道戴幂篱掩盖自己的样貌,说她聪明呢,她却用这么拙劣的法子来敷衍他。
鱼真手捧着神仙鱼,眼神却一直粘连在男子的脸上。
奇怪,怎么就是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呢?
她眯起眼睛,想要努力辨认男子的样子。
微风袭来,幂篱被掀起一角,鱼真手上的布包也被吹开,露出里面被悬丝牵引着的木雕鱼。
因为村里能找到的东西不多,阿狗就地取材,用鱼线将木雕鱼的各个关节连接了起来,让神仙鱼可以像悬丝木偶一样活动,栩栩如生。
她手中布包被吹开的那一刻男人的视线好像被吸引了过来,离开的脚步居然停滞了。
然后鱼真便听见声音从头顶传来,一双白皙但布满伤口的手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男人问道。
鱼真有些惊讶,果然是在梦里,这都能行!
她清了清嗓子,有些骄傲地抬头答道:“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就只有这一个条件。”
用一只木偶换一个名字,她真是傻了。
褚凌还以为鱼真会提出其他条件,没想到鱼真的愿望如此淳朴。
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答道:“兰枝。”
兰枝?
鱼真点点头,还想再仔细看看兰枝长什么样子,却还是分辨不出来。
“我的名字并不值得你用这个条件来换。”他掏出一个青白色的荷包递给鱼真,“你的条件我为你保留,下次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带着它来找我。”
鱼真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拉起,然后手心被塞进了一个柔软的布包。
梦境戛然而止。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尽管现在已经不需要上班,但生物钟还是每天兢兢业业地将她唤醒。
她翻身适应了一下,闭眼润了润发酸的眼球,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兰枝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