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底抽薪
容华的心头涌上股强烈的不安，果然下一刻嘉凌郡主便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路走到大殿中央。
宋琰瞧她神情不对，也朝同一个方向望去，看见一个打扮华贵的中年妇人缓缓在大殿中央跪下。容华蓦地站起身来，想拦住她，却晚了一步。
“陛下——”这声音十分具有穿透力，盖过了鼓乐之声和宾客的喧闹声。转眼间便安静到近乎鸦雀无声，众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皇帝皱了眉头，隐约有些不悦：“嘉凌郡主，你这是干什么？”
“陛下，请恕我鲁莽，我想趁着这个好日子，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求娶一门亲事。”
此言一出，宾客均有些不解，虽说范敬和安宁公主有过婚约，可终究未正式赐婚，如今安宁公主要赴厌赤和亲，二人已经没有关系，这嘉凌郡主在安宁公主的及笄宴上替自己儿子求亲算怎么回事儿。
容华心里咯噔一下，宋琰眼中的笑意愈浓，他自然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就差抚手说“精彩”了。他也不回到自己席位，索性近距离看戏。
听到是关于范敬的事情，皇帝十分不耐烦。
德镜察觉到皇帝的情绪，便开口道：“嘉凌郡主，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今天是安宁公主的及笄宴，莫要喧宾夺主了。”
谁想到这嘉凌郡主竟是油盐不进，心下一横，朗声道：“正是因为安宁公主及笄，我才想要为陛下多添一份喜气。”
“嘉凌郡主，休得放肆，你为自己儿子求亲，怎给朕添了喜气？朕看你是吃酒吃多了吧，竟在这里耍起酒疯来，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来人，送嘉凌郡主出去醒醒酒。”皇帝不耐烦地朝一旁地内侍挥了挥手。
几名内侍立刻从两边走来，架起嘉凌郡主就要往外拖。
“陛下！犬儿范敬和容璧公主两情相悦，已私定终身，望陛下成全！”嘉凌郡主剧烈挣扎着。
此言一出，本就安静的大殿更是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清。
这范敬不是容华公主的未婚夫吗？怎又和容璧公主扯上了关系。
容华心一沉，如今范敬已前途尽毁，为父皇所厌弃，嘉凌郡主现在闹这么一出，无非是釜底抽薪之计，她相信，只要自己儿子娶了皇帝的女儿，就不怕没有翻身的一日。
可惜，她太高估阿璧在父皇心里的地位。
只怕她不会凭空这样说，必然是手里掌握了什么。容华又看向阿璧，阿璧已是惶然模样。
皇帝瞪大了眼，让内侍放开她，这声音贯穿了大殿，宴席间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倘若就这样将她赶走，那阿璧的清白算彻底毁了，他怒斥道：“红口白牙的，你竟敢如此胡说！嘉凌郡主，你是要朕治你的罪吗！”
皇帝这话带着威胁意味，他也知道嘉凌郡主不会空口无凭地污蔑公主，可嘉凌郡主现在已经彻底豁了出去，并不理会他的威胁：“我没有胡说！我有证据。”
说罢，嘉凌郡主捡起先前放在地上的包裹，抖落开来，一沓厚厚的书信纷纷落下，嘉凌郡主手心还捧了一块洁白的玉牌，这一刹那，阿璧脸上血色尽消。
容华认得那玉牌，正面是螭纹，背面是经文，据说是父皇在阿璧百日时赐给阿璧的平安牌，她平日里从不离身。
“禀陛下，这是容璧公主贴身佩戴的玉牌，赠与我儿作了定情信物。这些都是容璧公主亲笔写给我儿的书信，温柔似水，情意绵绵。陛下若还不信，可要我一句句读出来？”
那是往日里在容华和范敬尚有婚约之时，阿璧和范敬暗通款曲私相授受的书信。这些东西只有当事人清楚，想必嘉凌郡主此番求亲也是范敬授意，容华今日觉得像是从未认识过范敬似的，果然人在最落魄的时候才更能看出品性，范敬便是卑鄙无耻至极。
“混账！”皇帝的脸涨得通红，容华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骂嘉凌郡主，还是在骂范敬，还是阿璧。范敬一连招惹了他两个女儿，只怕此刻他连将范敬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嘉凌郡主你疯了！当着一众宗亲说什么糊涂话！你害不害臊！”德镜饶是再不喜欢阿璧，也容不得有人打皇室脸面。
宋琰的身体往她这边偏了偏，他幸灾乐祸地说：“有人替你出了口恶气，你该高兴不是，怎看起来脸色这般差。难道不想成全人家？不过，你们大熵女子都是这般热情主动的吗？”
容华恶狠狠剜他一眼。
玉牌是极私密的东西，书信又有阿璧的笔迹，哪样都赖不掉。
“父皇，”容华慢慢走上前，冷冷地瞥了眼地上的嘉凌郡主，嘉凌郡主面对容华心虚地低下了头，“嘉凌郡主既说是两情相悦，如今当事人就在这儿，为何不直接问问清楚？反而看这些不明不白的物件论定？”
容华看向阿璧：“阿璧，嘉凌郡主所言可属实？”
阿璧像是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来到中央，眸中已是泪光盈盈，将头摇得如同个拨浪鼓一般，避重就轻道：“求父皇为我做主，我从未与范敬私定终身，不知为何嘉凌郡主要这样污蔑我。”
眼看嘉凌郡主还要开口说话，容华便先发制人：“今日是我的及笄之礼，怎么主角却变成了嘉凌郡主和阿璧？范敬从小同我们一起长大，就像是大哥哥一般，比不得寻常外男，自然亲近许多，嘉凌郡主有所误会也难免。不过终究是些儿女家的小事，父皇不如日后再细问。莫要坏了大家的兴致。”
经容华这么一说，倒像是嘉凌郡主自作多情了。但席间的宾客个个都是人精，不会被这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皇帝只觉得头脑中乱成一团，恨不得当场挖个坑埋了自己。
还是德镜反应快，斥责两旁的内侍：“都愣着干什么，嘉凌郡主酒后失言，还不快将她请出去。”
嘉凌郡主被德镜的眼神所震慑，一时间也闭了嘴，任由两个内侍将自己“请”了出去。
之后宴席上的宾客虽然恢复攀谈，但一种奇怪的氛围弥漫起来，难免有人向阿璧投去异样目光。阿璧只觉得脸上燥热，没一会儿便装作身体难受离开了。
容华也觉得很是头疼，范敬授意嘉凌郡主整这么一出，无非是要逼得阿璧嫁给他。经此一事，阿璧的声名便狼藉了。皇帝佳婿之名虽美，可但凡有些地位的人家更看重儿媳的名誉。就算将来父皇亲自指婚，只怕能指上的对象尚不如范敬。
经历了这场闹剧，容华只觉得身心俱疲，回到芝兰宫便迫不及待地更衣，巧嬷嬷为她移去凤冠的时候，她简直如获新生，那顶凤冠在她额头上落下了深深的红印。
虹影撅着小嘴，酸溜溜地说：“主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有的人还想戴还戴不着呢。”
容华不知道她在闹什么别扭，打趣道：“你难不成是在说自己？你这丫头野心还不小。”
虹影嗔怪地看向她“我乐天知命，才不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倒是容璧公主，眼睛恨不得粘在这顶凤冠上，我看凡是主子的东西，她样样都喜欢得紧。”
虹影对之前发生在容华、阿璧和范敬之间的事并不清楚，今日在宴席间经嘉凌郡主点破才知道阿璧暗戳戳的那些动作，当时便气成了个□□，恨不得将阿璧拆穿入腹。
她抱怨道：“主子，你在宴席上为何要帮容璧公主说话？明明是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为了抢男人，贴身的东西也愿意送出去，真不害臊。她不是想取代你嫁给范主事，怎么现在范主事被夺去官职，她倒撇得一干二净。”
其实，之前嘉凌郡主抖落这些腌臜事的时候，容华心里也并非没有芥蒂，只是相较于阿璧那些小动作，她更不屑于范敬的卑鄙无耻。
“一只巴掌拍不响。明日全邺城的皇孙贵胄便都知道她曾与范敬情意绵绵，何等我对她动手，唾沫星子就把她淹死了。阿璧如此行事，丢的是皇室的脸面，今日厌赤使臣也在场，他们只会觉得大熵皇室如此轻浮，甚至轻视于我。”
虹影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主子，我觉得你不一样了。若是以前的你，说不定当场就打得容璧公主落花流水了。”
“然后呢？”
虹影翻着眼睛仔细想了会儿：“然后大家就会说你跋扈善妒，说容璧公主柔弱可欺，反而忘记容璧公主做过的事，再然后陛下就会责罚你……还有我。”
虹影打小陪伴在容华身边，容华备受皇太后宠爱，虹影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比别人更神气一些，别说一般的宫婢，就是一般的宗亲在她面前都要矮上一截。她跟着容华，容华嚣张跋扈，她就是容华手下的“刁奴”，脾气火爆，眼里揉不进沙子，习惯了直来直去。但其实虹影脑子并不笨，反应很快，只是心思单纯而已。
“我看你屁股上的伤是不疼了。”
话音刚落，虹影当真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屁股。
这把巧嬷嬷逗得扑哧一笑，虹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容华也笑了，以前的自己有皇祖母的宠爱，魏氏撑腰，人有了倚仗便会有恃无恐。现在她反倒能理解阿璧，其实阿璧做这么多，也不过是想要寻个倚仗罢了。
她看看笑得欢乐的巧嬷嬷，又看看脸蛋红扑扑的虹影，内心忽然有些苦涩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