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候园给林沐城送回去，车停在门口，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林沐城坐在一旁看她，也没有下车的意思。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呆坐了半晌。

车窗外的灯光映在林沐城冷峻的侧脸，碎发的阴影隐去他眼底的情绪，他沉稳的嗓音在车厢响起，似轻又重，“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候园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一点，脸上依然清冷，那种给人的绝对理智感才是最刺痛林沐城的。候园自然明白林沐城这话的意思。

大约五秒，候园缓慢扭头对林沐城说：“我就听一次。”

“一次”，这两个字听起来有种无法言说的绝情。林沐城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她，对视几眼，从她眼底在看不到别的情绪，林沐城很是无力的转过头，缓缓闭上眼睛的同时，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喉结滚动，再次睁开眼睛，他眼底也变得清明。

他说：“三年前公司资金链断裂，周怡的父亲帮过我，我欠周怡父亲的恩，但不欠周怡什么。”

资金链断裂？

候园记得当年她离开时林沐城公司已经做的风生水起了，怎么会资金链断裂？

那么当年到底是他来找她“算账”在先还是资金链断裂在先？

这其中似乎还有很多候园不知道的细节在。

但此刻没时间给候园调查这些事情，林沐城见她一直没说话，轻叹了一声，又问：“候园，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不知道为什么候园竟然有一种他在哀求的感觉，下意识的看向他，他坐在那里，眉头拧在一起，看向她时的眼神即困惑、无措、还有无力与难以捕捉的哀求，这神情在候园看来，就如同他在工作上遇到什么棘手无法解决的麻烦。

他想说让候园不要想着离开，他想让候园有什么说什么，而不是让他猜，每一步都走走的胆战心惊，他想和她过最普通的茶米油盐的生活。

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所有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然而候园到最后也没有回答的他的问题，

候园眸光闪了两下，面不改色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究竟欠了多少人？”

林沐城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他头靠着后面背倚，表情惆怅，眼底又万千画面闪现，他想起了从前那些黑暗中摸索的日子，那时的他无法回头，不敢回头，至今想起，心里依然有丝丝的恐惧，然而他千难万难，却变成了风轻云淡的几字，“快还完了。”

很快了，他就再也不欠谁的。每每这样想起，林沐城总有一种窥破天光，看见希望、自由的窒息感。

候园听着笑了，心却是疼的，她压着万千情绪，忍着发热的眼眶，说：“也包括我吗？”

林沐城瞳孔一凝，迟疑的回头，候园眼底的银线折射着幽幽的光，林沐城的喉咙就像被人遏制住一样，好几次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候园笑笑，眼底的泪水更满，“林沐城，你说让我和你好好过日子，但你又真的把我当成过你的妻子吗？三年前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和我两清，你还别人，也要还我，所以在你心底，我到底算什么？和你的那些债主有什么不同？”

从他们相遇到如今，候园从未提过这件事，现下候园说了，林沐城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你呢？你为什么和我结婚？你不愿让别人知道我们结婚的事，你就是想随时离开，在你心里，我也不是那个陪你走到最后的人，不是吗？”林沐城问。

他直视着她，什么都没做，候园却觉得自己被一股压力压着，喘不过气。

候园侧开视线，皱眉说：“是。”

她轻轻飘飘的字就像利刃刺破林沐城的皮肉，毫不留情的插进他心口，狠狠的挖了一块，伤口血肉模糊，撕心裂肺的疼，若是候园垂首，一定能看到他轻颤的手。

都这样了，还不死心，林沐城还要问：“那你心里能和你走到最后的是谁？徐泽言？”

候园皱眉，“我们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在候园这里谁都有可能，唯独徐泽言没有。徐泽言之于候园只有帮助的情分，职场伙伴才是他们最舒适的关系。

听候园这么说，林沐城意味深长的勾了下嘴角，没有说话。

在此之前，他曾经觉得徐泽言更失败一点，只能一直用那些不入流的招式接近候园，可现在林沐城看看自己，陡然间分辨不出他和徐泽言谁更差一点。

候园是他妻子又如何？她还不是随时想离开。

之后一个多星期候园都没怎么见过林沐城，别说是林沐城和秦柯了，就连徐泽言那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人都没来烦过她了。

这样清净的日子，候园倒有些不适应了。

店里没客人了，夏晓拿了凳子坐在候园身边，这处刚好阳光正盛，夏晓刚才一直在室内，忽然到这，缓了一阵才适应这么强烈的光线，再看一旁舒适自得的候园，夏晓笑了。

候园感觉到她的气息，眼睛睁开一条缝，不解的问：“笑什么？我打呼了？”

开玩笑而已，她睡觉从来不打呼，再说了，她根本没睡。

夏晓说：“羡慕你整天暴晒也晒不黑。”

候园想了想，难得笑的轻松，打趣说：“遗传吧，你师父就这样，没办法，基因好。”

她这几天一直以为候园有事，总是时不时的见她坐在那里发呆，一脸愁绪，没想到她还能同她说笑。夏晓愣了下，看看后面院子里择菜的候母，笑了笑，说：“还真是啊。”

“要不你给我妈当干女儿？让你也沾沾边？”候园笑说。

夏晓瞪大眼睛，扑哧笑出声，“思思知道又要说你偏心，再说了我也不黑啊。”

夏晓当然不黑。候园笑了笑，看着夏晓，眼神忽然怅然。想起最初见到夏晓时，她的眼神总是自卑，对人态度过于恭谨，说话很少，做事也小心翼翼的，畏手畏脚，发表想法更需要提前在心里做足心理建设才敢开口，那样的夏晓总是想让候园对她很好很好。

思思说候园偏心，其实很多事情上，候园确实偏心夏晓，她想把全世界亏欠她夏晓的爱，都弥补回来，这样好的姑娘，就该是被偏爱的。

不过思思虽然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不比候园对夏晓差，有什么事，思思总是第一时间想到夏晓，就连路上买到一个很好吃的零食，她都要留一半回来给夏晓。

或许就是这样，她们才能这样毫无芥蒂的开偏心的玩笑，夏晓也变得更好。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夏晓微红着脸不自在的问。

候园回神，被她的样子逗笑，说：“没什么。夏晓，你想过你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吗？”

夏晓不太明白候园为什么这样问，疑惑了两秒，说：“没有，从前不敢想，现在觉得眼下就很好，不想想。”

候园眼睫忽闪，想了些什么，又问：“那你想过和秦柯的以后吗？”

夏晓不傻，这里谁都看的出来秦柯对她是什么意思，夏晓又怎么会不知道。候园从前没问，是绝对秦柯和夏晓不相配，秦柯心思粗枝大条，而夏晓又很敏感，他们在一起总感觉夏晓会生活的又累又难过，而她和林沐城呢？他们两个的性格是太相似，就像秦柯说的，一个比一个倔，他们不也在一起了，而候园至今也说不好自己过的好不好。

尚且看不清自己，作为局外人，又凭什么妄下结论说秦柯和夏晓不相配？

而夏晓呢？从候园问出这句话，就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候园看出了她的纠结，安慰说：“其实秦柯挺好的，重情重义，若是和你在一起，他一定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这点候园还是敢说的，就拿这么多年他对林沐城的情谊来看，也能看出来他的为人。那些年林沐城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都离开了，就连候园，不管是什么原因，最后不也走了吗？只有秦柯，一直在帮他。

能做到这份上的又能有几个人，商圈摸爬滚打一遭，还能有现在的心性，虽然有时傻的可笑，但从另一个角度又很难不说可贵。

候园说的夏晓心里明白。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些难以放下、介怀的东西难以跨越吧，“那你呢？”夏晓反问。

候园不解的看她。

夏晓笑的淡然，解释说：“你和林总......他对你也很好不是吗？现在你还想离开吗？”

候园被噎住。

她张张口，什么也回答不了，因为她心底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与此同时候园又不禁感叹夏晓的变化真的很大，这样心烦意乱的日子，也只有这点让她开心一点。

思思中午才回来，现在品牌名声有了，生意也很好，她们还像最初刚开始一样，天气好时就搬出桌子，坐在院子里，围在一起吃饭，最简单的家常菜，一旁晾晒着油纸伞，三下面是乘凉酣睡的小狗，不知为何，候园看着心里胀胀的。

“园姐，看什么呢？来吃饭呀。”思思拿着筷子对候园说，而后又将筷子分发好。

候园笑了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坐下。

吃饭的时候，候园问思思网店运营那边忙不忙，思思嘴里嚼着青菜，说：“那边没什么事，我不过去也行，要做什么下午？”

夏晓也看着候园，像是等她吩咐。

候园有些难过，从去年到现在，她们一直在忙，思思和夏晓从没一句抱怨，说白了她俩也不过二十多点的小姑娘，跟着她一路打拼，还真是苦了这俩人了。

“下午我们逛街吧。”

候园话音落，思思和夏晓不明所以的对视着，一声不吭，还是候母明白候园的意思，笑着说：“去吧，下午我看店，你们出去走走，顺便买张桌布回来，茶几的桌布被小黑咬破了。”

候园眼神似飞刀向后面飘去，小黑似乎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叫了一声，噌的一下躲了起来。

思思和夏晓直到来到步行街，才回了神。思思仰头看着一旁的写字楼，候园顺着她视线看了一眼，问：“看什么呢？”

思思感慨，“我都快忘了城市长什么样了，有点不习惯。”

夏晓也抬头看，心里觉得还是橖溪镇好，抬头可以看见大片的天空，有水有树，有烟火气。

“这句话不该夏晓说吗？你好歹还来这边工作，夏晓才是真的没出过橖溪。”候园说。

思思：“那不一样，我平时是去上班，哪有心情看天啊。”

候园笑，“走吧，小心一会儿用看土包子眼神看你。”

夏晓也笑了，思思这才收回视线。三个姑娘并排往前走。一下午买了很多东西，大多全是候园买单，给思思高兴坏了，看见什么要什么，走到一个门店，夏晓停下，思思和候园看了眼橱窗，里面是老年装，两人瞬间明白夏晓的意思。

思思走到夏晓面前，拉住她说：“走啊，给爷爷奶奶买几身。”

夏晓根本来不及说话就被拉了进去，候园在后面看着，轻叹一声，思思这风风火火的急脾气怎么就没一点改变呢？

最后三人一起挑了几身，夏晓结的账。

在甜品店休息的时候，思思对夏晓说：“等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去看看爷爷奶奶可以吗？”

夏晓愣住，候园不动声色的去观察夏晓的情绪。

夏晓搅动着面前的咖啡，而后，嘴角上扬，说：“好，她们肯定会很高兴。”

候园心里轻松一点，一旁的思思已经开始盘算见面时要买的礼物了。候园和夏晓无奈的笑了笑，任由她开心。

没多久，天色不早了，准备离开的时候，周怡推门进来，或许她和候园之间有种莫名的磁场，两人视线就这么不约而同的望向彼此，接着均是一愣。

谁都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对方。

候园率先收回视线，对思思和夏晓说：“还有想买的吗？”

夏晓和思思摇摇头，思思说：“够了够了，再买下去你就要给我开除了。”

候园此刻没心思同她说笑，脸上没太多情绪，说：“那走吧。”

思思听不出她话里是否掺杂了其他情绪，但第六感告诉她候园不太对劲，她看了看夏晓，夏晓那表情在说她也看出来了，但两人都没说什么，点点头起身。

没想到的是周怡向这边走过来，站在候园面前，思思和夏晓见状，说不出为什么，直觉告诉她们刚才候园的情绪变化是因为眼前这个人，那么她们自然对周怡没什么好脸色。思思一个箭步挡在候园面前，搞得候园愣了下，差点笑出来。

真不知道这姑娘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做事莽莽撞撞的。周怡瞥了眼思思，对她身后的候园说：“聊聊吧。”

候园皱眉，不等她说什么，没想到夏晓又开口了，“抱歉，没时间。”

这样被两个小姑娘护在身后，候园竟然有点鼻尖泛酸。思思就罢了，夏晓是候园没想到的，她从不出头冒尖，恨不得谁都看不见她，这会而竟然为了她浑身带刺的挡在她身前。

周怡脸色差的很，看着候园带笑表情，眼神都变得狠烈几分。

候园拉住面前的两人，对她俩说：“你俩先回去吧，桌布忘了买，告诉你们师父我一会儿就回去。”

思思皱眉，气鼓鼓的不愿离开，夏晓明白候园的话，拉着不情愿的思思先走了。

周怡和候园面对面坐着，此时外面半边天都是橙黄的夕阳，街道、行人似乎都被柔和了，候园看着，听见周怡开口问：“你和林沐城真的结婚了？”

候园笑了下，悠悠回头神色平淡，回答道：“是。”

周怡表情说不出喜怒，压了好久不甘，才说：“那他的过去呢？你真的一点不介意？”

候园眼神变了变，冷了几分，问：“他的过去怎么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些不是他该背负的。”

“可杀人的是他爸，这是他一生的污点......”

周怡的话没说完，被候园骇人的眼神堵在嗓子口。周怡从没想到一个女生的眼神能那么冷，感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天因为林沐城的话，周怡回家缠着她爸问了很久才知道那些事，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么久她爸明明欣赏林沐城，却不同意她追林沐城。

可是候园呢？

她知道这些，就一点不介意吗？

好久候园声音又冷又硬的开口说道：“你觉得一个丈夫面对自己妻子被□□时，应该是什么反应？无动于衷？还是视而不见保命？”

周怡下意识的反驳，但明显没了气势，“可是杀人就是错的。”

“注意你的措辞，那是防卫过当。”候园气的脸涨红，忍着脾气道，“是，你说的没错，杀人是错的。可那和林沐城又有什么关系，纵使他爸有错，那也有法律制裁，法律尚且没有判他爸死刑，你们口舌间就判了林沐城死刑？他大学中途辍学，还了罚款，守住了他母亲的命，他又哪里做错了，连他好好生活的权力都不给，让你们这么侮辱？你说你喜欢他？你到底喜欢的是他光鲜的外表还是他这个人？”

多少年了，候园不曾这么生气过，眼泪就在眼眶打转，可她偏就不肯低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周怡哑口无言，就像被人当众撕了伪装，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

许久她执拗的说：“我就是喜欢他光鲜的外表有错吗？”

候园压下脾气，说：“没错，可你不该这么说他。若不喜欢了，就安静的离开，别碎嘴，否则，我也让别人都知道你的虚伪。”

曾经她觉得周怡和自己很像，现在她发现错了，或许在对林沐城的执拗方面她们是像的，可在喜欢林沐城这件事上面，周怡她不配和自己的感情相提并论。

周怡从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过，气愤的眼泪都出来了，“那你呢？你的喜欢就那么高尚吗？”

候园哼笑，说：“不高尚，但，不会像你那么功利。这世上喜欢权势金钱的人很多，若你凭借自己双手得来的，那会被所有人尊重；若以出卖感情为代价换来的，令人不齿，被人唾弃；以触犯法律底线偷来的，到头也只是一场空。你喜欢他的外在，与其攀附不如自己成就自己，靠攀附他人得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言尽于此。”

候园说完就离开了，周怡一个人坐在那里，无声的淌下两行清泪。

那天回去，候园夜里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打开手机，看着和林沐城的连天界面，犹豫很久，又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