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鸳鸯酒壶
晚上,方元景在酒楼设宴,陆让带着秦婉儿去赴宴。席间来了不少人,除了甄越及其下属、方元景和他的谋士,还有一些当地的乡绅,以及陇西节度使,叶青溪。节度使乃一方兵马大帅,统领地方军政大权,常年驻扎军中,陆让跟着陈熠驻军的时候曾经见过他,没想到他也来了。
方元景将陆让引荐给在场的人:“这二位是京城大理寺来的陆大人,和陆大人的表弟上官公子。”
叶青溪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陆让,道:“我先前回京述职,见过那大理寺的苏寺卿,听说大理寺在他手下日渐壮大,陆大人想必前途无量呢。”
陆让道:“哪里,陆某一介新入仕的小官,无甚功绩,尚且还入不了苏寺卿的眼。此番在玉门关还得拜托各位大人多多照拂。”
敬过一圈酒后,陆让才跟着方元景入了席。
陆让饮尽了方元景敬他的酒,沉声问道:“不知郡守大人可曾听说过一种毒,叫做绵骨散,能让人浑身乏力,逐渐不得动弹?”
方元景似乎已经喝了不少,面色微醺,轻飘飘地道:“绵骨散啊,听说过,据说是这两年羌国军中新研制的毒术,所幸尚未量产,否则对面的刀上抹这种毒,哪个兵顶得住啊。陆大人为何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路上听说,随口一问罢了。郡守大人可知此毒何解?”
“既然是羌国人的毒,自然只有他们自己能解。”
陆让道了谢,方元景被工部的人笑着喊了去,便离开了。
秦婉儿用手捂着嘴,悄悄问陆让:“你问他这个干嘛?” 秦婉儿总觉得这个方元景不可信,不该与他说太多。
陆让侧首道:“你那日贸然吸入此毒,我怕你体内会有残留,若有解药总能安心点。”
这时,方元景在酒席中间举起一只鎏金酒壶,扬声道:“诸位,今日我有幸得金爷所赠一鸳鸯转香壶,据说此一壶能倒出两种不同的酒,极其神奇,不如今日咱们就试它一试,为各位助兴,如何?”
金爷全名金无贵,秦婉儿他们入城前就听说过他,是当地有名的豪绅,据说他家财万贯,家里的墙都是金子砌成的。这也是让秦婉儿起疑的一点,若真如方元景所说,西域人在城中闹事,许多富户都搬走了,为何家大业大的金无贵还留在这儿?那么大个宅邸立在那儿,不是树大招风吗?
方元景笑着看向金无贵:“金爷,可否愿意赏脸与本官一同饮此酒?”
金无贵面色微变,一瞬后脸上便堆了笑,道:“既然郡守大人相邀,我金某人自然不敢推辞。”
一个侍女上前给方、金二人斟酒,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那壶嘴中先后倒出的两杯酒竟是不同,一杯偏青,类似果酒,一杯偏白,像是米酒。
堂下有几个起哄的拍手叫道:“好!太妙了!”
方元景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金爷,您先请。”
金无贵端起乘着米酒的酒盏,道:“听闻郡守大人爱喝果酒,这青梅酒一看就是上品,至于这米酒,金某人就先干为敬了!”
金无贵饮完后,大呼好酒,方元景也端起了另一只酒盏,一饮而尽。
然而还不等方元景放下酒杯,金无贵忽然神色剧变,痛苦不堪地扒着桌角,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他双手捂着腹部,不停地翻滚着身子,只见他的腹部愈发肿胀,口鼻耳皆流出了血。他颤抖着抬手指着方元景:“你……” 话音未落,不到片刻就没了声息。
众人瞬间慌了神,席间骚动,只听叶青溪镇定地道:“都别慌!来人,将方元景押下去待审,今日接触过这鸳鸯酒壶的人一并押下去!”
门外进来两个带刀的守卫兵,方元景跪下喊冤:“节度使大人,下官冤枉啊!这酒壶是金无贵给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方元景和侍女被带走后,陆让上前查探金无贵的尸体,喃喃道:“肿腹如瓮,七窍流血,这是什么奇毒?”
甄越在一旁摇了摇折扇,慢悠悠地道:“陆大人尚有督查玉门关重建的要务在身,此事自有叶节度使负责,依本官看,陆大人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工部尚书甄越是英国公甄栾的叔父,辈分虚高却位居人下,他本人似乎并不在意,反正甄家得势他也顺势沾光,但也不知道他心里实际是何滋味。
陆让起身道:“尚书大人可是有什么线索?”
甄越合了折扇,笑道:“非也,只是我老头子给年轻人的经验之谈罢了。”
叶青溪却是发话道:“我倒是希望陆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此地衙门多为方元景的手下,让他们办案,怕是有失公允,我的人又是军旅出身,办不了这种仔细活。”
“既然叶节度使这么说,那本官也就不插手了。” 甄越拂了拂胡须,带着他的人走了。
“承蒙节度使大人抬爱,陆某定尽力而为。” 陆让向叶青溪行了礼,另一边,秦婉儿已经打开了那鸳鸯转香壶,道:“你们来看看这酒壶!”
酒壶里面有上下两个盛酒室,互不相通,分别连接着壶口,从壶盖处倒进去的酒会盛在上酒室,翻过来从壶底倒进去的酒则会盛在下酒室。现在壶里上酒室装的是果酒,下酒室是米酒。
秦婉儿琢磨道:“那个侍女是如何控制从壶口倒出哪一个酒室的酒的呢?” 她端起酒壶斟酒,却只能倒出盛在上酒室的果酒。
陆让端详了片刻,道:“你看,这个壶身上有一个小洞。也许是利用了气压的原理。” 陆让盖上壶盖,用手指压住那小孔,再倒酒时,果然倒出的就是下酒室的米酒。
叶青溪走过来,也试着倒了几次,直到将壶里的酒倒空,又将壶翻过来查看:“原来如此,果然神奇。不过,这下酒室里好像藏着一个蚕蛹一样的东西?”
那蚕蛹碎片极为小巧,与壶的内壁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秦婉儿道:“西域蛊毒中有一些以蚕虫为引,也许金无贵中的正是此毒。”
想到刚才叶青溪一开口就是押走方元景,秦婉儿问:“节度使大人觉得是方郡守下的毒?”
叶青溪边踱步边道:“方元景和金无贵他们背后的勾当我并非不知道。他们利用朝廷主张私田公有化,暗中官商勾结,私吞民田、苛捐杂税,玉门关塌陷一事也保不齐与他们有关。只是我军中那么多人要养,军需军饷全是银子,不得不与这些豪绅打交道,才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甄尚书亲自到访,你们大理寺也来了人,许是他们二人闹掰了,起了杀心,也未可知。”
秦婉儿心下一凛,没想到不仅京城有侵吞民田一事,地方也是如此。
陆让斟酌着道:“那酒壶是金无贵送的,方才也是金无贵先选的酒,若是方元景下的毒,他又如何得知金无贵会选哪一杯呢?”
叶青溪负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还得劳烦陆大人多费心了。”
陆让点头:“无妨,我明日就去金、方二人的府上走一遭,需要些人手,还请节度使大人行个方便。”
“好,我今日带的这十个守卫兵,就供你差遣。”
***
二人回城郊宅院的路上,秦婉儿问陆让:“你与那叶节度使之前认识?”
“认识,但不熟。”
秦婉儿本以为是因为他们相熟,叶青溪才放心让陆让查案。她奇道:“那他为何如此信任我们?连他底下人干的龌龊勾当都告诉我们了。”
陆让从容一笑:“他开席前对我提及了苏寺卿,是在试探我是不是苏邱的人。我答不是,该是答对了。后来他邀我替他办事,我应了,他自然也该回报些消息给我们。”
秦婉儿点了点头。这些人的弯弯绕绕她如今也算是了解一二。
“你上回说御史台的楚大人就看不惯苏寺卿,这回叶节度使也是,会是有什么原因吗?”
陆让颔首道:“我也打探过,王府的探子说,苏邱或许有一半的西域血统。此事不知真假,但在此传闻下,他还能坐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一定是有人提携。”
先前陈熠也说苏邱投靠了甄太后,不知此人在种种事件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他这次放陆让来玉门关,也不知道安了什么心思。
“我知道你要查这案子,但无论如何你都要小心。这蚕虫蛊,不像是方元景能搞出来的东西。” 秦婉儿想到了害死靖安侯的蛊毒。
“阿霁。”
“嗯?”
“没事,就想用这个名字叫你一下而已。” 陆让笑吟吟地看着她,眼角噙着月色,看得秦婉儿有一瞬的出神。
***
第二日一大早,陆让就去了方元景的府邸。秦婉儿没有跟着去,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她从叶青溪的军医那里要来了一大堆关于西域毒术和蛊术的医书,决定好好研究一番。除了要查金无贵和靖安侯中了何种蛊毒,还要查那绵骨散。
陆让担心秦婉儿体内残留了毒素,那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事实上,秦婉儿因为曾经在西南被下过不少奇毒,身体自带了抗毒性,并无大碍,但她发现,陆让的腿一直没好透,不知是因近来舟车劳顿,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秦婉儿不习惯看这些枯燥的医书,看久了就会累,好在翻了一日的医书,也算有些收获。转眼到了傍晚,陆让踏着夕阳的余晖进了门。
“吃饭吗?” 秦婉儿闻声,抬头道。刀三和刀五被安排去寻找太子的线索,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思冬已经备好了三个人的饭菜。
陆让含笑道:“饿啦?思冬,上菜吧。” 思冬白了他一眼,还是照做了。他这个侍卫如今倒是真被陆让当杂役使唤了。
秦婉儿一边扒饭一边问:“你今日有什么进展吗?”
陆让给秦婉儿的碗里夹了一块肉,道:“有进展。方元景交代了,他与金无贵确实如叶节度使所说生了嫌隙,方元景有心防着金无贵,命人将鸳鸯转香壶的上下酒室对调了位置。他在酒席上故意试探金无贵,若金无贵有心害他,便会自食其果,却也没想到金无贵下了如此狠手,最终导致自己惨死。”
秦婉儿砸着嘴,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样确实说得通,但这也只是方元景的一面之词。你去金无贵的家里了没?”
“去了,没有太大收获,只听下人说,金无贵最近几日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
“让我猜猜,他屋子里是不是异常干净,没有一丝尘埃,多余的饰物也没有?”
陆让惊讶道:“没错,我当时还觉得他那屋相较于其他屋子,过于朴素了。你怎么知道?”
秦婉儿解释道:“我今日在书上看到,那种令人腹部肿胀、七孔流血、胸腹绞痛而亡的蛊叫做金蚕蛊,此蛊生性喜洁,饲养此蛊必须家中无灰无尘。如此一来,便对得上了。”
“没想到金无贵还会养蛊。”
“这种狠毒的蛊没有个几年时间怕是养不出来。这金蚕蛊应该是有人给他的,让那蛊虫认他为主了。” 秦婉儿沉默片刻,道,“有人想要借金无贵之手杀了方元景。”
陆让长呼一口气,正色道:“你知道,我今天在方元景的府邸找到了什么吗?”
“什么?”
“真假两本分田册,以及,西北布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