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群围攻
江瞩珩座下马不停蹄,上身屹然直挺,熟练地抄手拉满弯弓,但见白刃闪光,疾飞出一只破云箭,在半空中精准射落一对相伴的扑翅鸟儿,尖头插入不远处的树干,猎物挣扎了两下,最终不动了。
“殿下好身手!”旻越领着几位侍从姗姗来迟,正好拔下断气的猎物,转头和其余人道,“这便是传闻中的一箭双雕,可算是亲眼见识了吧!”
江瞩珩摇头失笑:“正好射中两只鸟雀罢了,你何时也变得贯会吹捧人了?”
“这是实话实说,如何算得上吹捧?”旻越撺掇着三五人应和,“你们看来,我说得可有错?”
“不错!实乃殿下之英勇!”
“依我之见,殿下此番箭术,定能拔得此次冬狩的头筹!”
“好了可以了,吹嘘就此打住。”江瞩珩及时止下话头,“还是把注意力放回狩猎,不要到时候谁一只猎物都打不到。”
这话对于心气胜的几人而言显然十分有效,不再执着于夸耀,纷纷定睛开始寻找猎物。
江瞩珩目光一凛,敏锐地锁定不远处巨石后一头棕色的鹿,也不同他们多言,缰绳一扯,驾马便追逐上去。
那畜生虽看着憨态可掬,小身板却灵活得很,加上生长于此对地行环境熟悉,占据优势,频频在树木间躲藏,视力再好也有些眼花缭乱。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它逃跑的速度奇快,前肢一跃,后肢一蹦,眨眼就消失在白雪中,他顺着脚印跟了好一会儿,七拐八绕的越跑越远,越跑越偏,好容易快要追上之时,一个不慎,还是无可奈何跟丢了。
由于这一整条路线太过于刁钻,江瞩珩的马又跑得疾,兜兜转转,身旁只剩下跟得最紧的旻越一人,两人的马匹不约而同慢下来,穿林折枝,并肩齐行。
“殿下,您不觉得这块地方有些奇怪?”没走几里地,旻越心底却莫名有些发慌,身为护卫的直觉似乎在预告着之后应该要发生点什么,他皱眉呐呐道,“未免过于安静了点,我们何时竟离大部队这般远了吗?”
“不光如此。”江瞩珩星目一眺,面朝向已经化成一缕线的燃烟处,高抬长臂,展手感受,“飘散的方向不对,此为东南风,若非你我看错,便是有人从中作梗。”
旻越一听,也发现这不合常理的一幕,灵敏的耳朵又闻见隐约传来沙沙作响的动静,立刻警惕地一手驱马,一手抽出长剑,挡在自家主子前头,大喝道:“来者何人?胆在光天化日之下装神弄鬼,捉弄太子殿下?我可警告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若是当真惊扰了殿下,可担当得起这般罪过?怕是一个脑袋也不够你们掉的!”
此言一出,不远处的树与树影纷纷摇晃起来,不知是不是被劲风吹动的,恍惚每一簇茂密的树冠都在抖动,从树上到地下,声响俞来愈大,暗示潜伏的不知名玩意儿来临。
旻越的右眼皮疯狂跳动起来,那树叶分明在飘摇,他却连四周一丝一毫的微风都感觉不到,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不识好歹的无礼之徒,分明从暗处涌出十几条甚是几十条深褐色的蛇,有长有短,有大有小!
它们的鳞片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光辉的色泽,如同镀了金一般亮堂,一条条缓缓盘桓着树干的,默默潜伏于深雪的蛇,皆吐着信子探朝出一颗颗奇形怪状的脑袋,成双成对的竖瞳带着怨毒阴狠的目光,锁定一切活物,看得人很难不起一身鸡皮疙瘩。
可即便是此情此景叫人毛骨悚然,对于生物秉性多少有些了解的二人依旧出奇地冷静,没有惊呼一声,更没有移动一分。
他们深知蛇的攻击距离有一段长度,若是贸然出手,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会惊动或是惹怒蛇群,很有可能反倒会加速它们的进攻,最好的行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不要轻举妄动,让它们丧失兴趣才是上策。
“殿下。”旻越手心渗出了点汗,用气声同他咬耳朵道,“这分明是寒冬腊月,蛇该要冬眠的日子,我们究竟时搞出了什么样的动静,怎的竟然能引出这么一大波族群?”
“恐怕非我们之过。”江瞩珩眼睛没眨一下,面无表情道,“真是有心人设计也未尝不可能。”
他说着,亦是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剑上倒映出他深黑的瞳孔,顺接到微抿的唇,他尝试稍稍牵动马匹退后,想要拉开距离,毕竟在这样一个略显封闭的位置,树与树之间几乎是被交错的枝桠相连在一起的,这就意味着蛇群能够毫不费力地绕近路来到他们身边,故而必须越早走开越好。
很可惜天不遂人意,树丛再度抖动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换了个方向,竟然从他们的身后传来,旻越回头一看,只觉得整个身子都麻了,额角的冷汗再也止不住地一滴一滴滑下来,被冷风一来,将脸颊吹得冰凉无比。
后方的地面上,游动着到来百八十只与面前的畜生们长得一模一样的深褐色蛇群,带着难闻的异味扭动着探出头来,虽未向前,却也实打实封死了他们所有可能的退路。
“大事不妙啊殿下,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当真是普通人能所为的场面吗······”旻越动了动手,还是没能朝天空发射事前准备好的信号弹,他只怕是那烟火还未炸开,两人就能因为此等动静被蛇群吞没了。
虽说他们手里有剑,两人的武功也是不差的,只可惜不能确定这些蛇中有多少有毒,又有多少有剧毒,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旻越呢喃着:“早知随身带些雄黄壮胆了,也不至于一筹莫展,无从下手。”
他的话刚说完,正中间的那几只蛇不知是听得懂人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忽而朝着两人飞速袭来,即便是不好轻举妄动,可在这种情况下,若再不反抗,也就只能干巴巴等死了,江瞩珩眉一皱,不得不拿出身后仅剩的几只箭矢,危机之下,手却稳得很,一弓三射,“嗖嗖嗖”几声,镇定自若射穿每一只蛇的七寸。
这一下可好了,当下的危险是解决了,伴随而来的却是更大的不妙,不光被这么大的动静致使,还有同类浓郁的献血气味刺激,蛇群躁动起来,飒飒声愈发大了,本来还僵持不下的场面瞬间被破坏,褐色的畜生们眼看就要群起而攻之。
树上距离最近的一只两尺长的蛇瞅准时机,竖瞳一扫,率先飞身扑来,江瞩珩反手出剑,精准把蛇身切成两半,要它头尾分离,身首异处,两截肉身不甘般抖了两下,终是不动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的蛇也速度奇快,眼看就要咬伤旻越,被他剑气一震,弹开在不远处的地方,趴着脖子,还在“嘶嘶”作响。
他们退无可退,把两人之间仅剩的一点缝隙都填满,背靠背,肩并肩,出剑格挡,横切竖砍,配合得有鼻子有眼儿,却因为蛇群数量的增多逐渐有些吃力。
江瞩珩面色不变,声调平稳,只有微微发抖的持剑的手在宣告着他在渐落下风:“我数三声,我们分头驱马行动,必要时弃马逃走,一般而言,这些畜生不太可能会放弃这么大的两条活物,反过来追击我们。”
“是,殿下。”
旻越擦去额头的汗珠,应允下来,正当他拉起缰绳即将行动之际,耳畔却传来一阵奇异的声音,近乎竹笛之势,又没有那么清脆,而是略显沉闷,且没有丰富的五音,只有单一悠长的声调,响彻这一片处处诡谲的树林。
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从正前方落满白雪的大树之后走出来一位陌生女子,她青丝未束,秀发顺着清风飘逸,身着淡青色衣裙,在这寒冬腊月显得格外单薄,更奇怪的是,这般寒冷得要披貂戴氅的季节,她衣裙下那双雪白色的玉足居然未着鞋履,赤脚行走在生冷雪地之上。
旻越看得清楚,凡她踏足之地,蛇不近身半分,再走近些,终于看清那张艳丽的面容,一对又细又弯的娥眉下,生了双碧波潋滟,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眼波流转,美得摄人心魄。
那奇异的声音正是她带来的。
女子的两只兰指持着一片方圆几里都不可能会找得出来的绿叶,放在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边吹响,蛇群闻声如同被扼住命门一样,停止了前进,又随着一声声更高些的音调发出,它们像是被驱使着绕过青衣女子,齐刷刷地掉头原路返回。
不过须臾,上百只蛇以他们为中心四散,退缩回林间地底,面前的一切又恢复成来时模样,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般的幻觉。
江瞩珩遥望日渐稀薄的冉冉灰烟,用一种很轻很轻,几不可闻的语气说道:“方向对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骏马疾驰的声音与侍从们急切呼喊的声音:“殿下!太子殿下!”
方才没跟上的众人急不可耐来到他们身旁,面色焦躁,语调慌张:“殿下,我们找了您好久,方才顺着马蹄印跟到一半却发现痕迹忽然消失了,绕了几圈都没发现您的踪影,紧接着听见这边有动静,顺势过来,才可算找到您了!您没出什么事吧?”
“无妨,我无大碍。”江瞩珩回话道。
主子出了声,旻越才从奇幻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猛一喘气,后怕道:“你们绝不会想到,殿下与我方才遇见了蛇群!”
虽然语气很逼真,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扯皮,再加上哥几个被他戏耍过不止一两次了,自然是不会轻易相信。
“冬季野外,居然会有活动的蛇群?”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听说过训猴训犬,训鹰训马,训练各种飞禽走兽的,却从未听过蛇类的爬物能被驯服,旻越,你可莫要胡言乱语了。”
“哎哟,我在殿下安危这样的事情上骗你们作甚?”他高声反驳道,“若不信,你们便去问问殿下,方才可是经历了一场叫人后怕的蛇患?”
这模样太过于正经,再不想相信的随从们看上去将信将疑,也要面带困惑朝向江瞩珩。
“确如他所言。”他略一颔首,承认了那番说辞。
“你们看吧!”旻越挺起胸,又想起还在地上的人,补充道,“而且光靠殿下与我还有些吃力,多亏了那位姑娘吹奏绿叶,驱走蛇群才获赦!”
后来的人们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地上站着一个,方才被两马两人挡得严严实实的女子。
江瞩珩则是将自己所有疑惑的目光投向她:“还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以一己之力驱动蛇群?”
她自从将蛇群驱走之后未言语一句话,似乎救下他们花费了她极大的精力,看上去十分疲态,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闻言她抬头望来,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薄唇轻启,喉中震颤,尚未来得及出声,口中已是忍无可地忍喷溅一大口鲜血,单薄的身子摇晃了两下,便如断了线的风筝,毫无征兆地倒进雪地里,没了动静。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什么,只能齐刷刷望向自家主子。
江瞩珩眼中的困惑收敛了些,掉转马头朝向信号烟发起的方位,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只看得见背影挥动缰绳的动作。
他言:“将人带回太子府,好生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