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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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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被派遣到唐朝寻找那名医师的船队去了一批又一批,我在焦急的等待中,希望一次次升起又落空,回程的船队除了有时会带回一些有关医学方面的书籍和一些药材外,没有任何有关那位医师的消息。我不止一次的猜想那位医师是否尚在人世,可我依然坚持不懈的派遣出更多的人,远渡重洋,去寻找那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每隔半个月,大半个御医院的医师,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都会上门来替产屋敷月彦诊治,然后聚在一起商讨治疗方案。可即使是穷尽整个御医院的力量,也只能让他的病情得到暂时缓解,不管用多少药,换多少种治疗方案,他的身体仍然一天天的走向衰败。

一切都在朝坏的方向发展,不管我做出多少努力。

我开始不停的翻阅各种医学书籍,尤其是船队从唐朝带回来的那些书,虽然晦涩难懂的汉字让我看的尤其吃力,可是没有关系,我可以慢慢学。

我每天好像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我不敢停下来,一旦停下我就会开始质疑我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徒劳,总是忍不住开始哭泣。

直到产屋敷月彦开始吐血。我看到侍女端着一盆盆血水从我面前走出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吸走了我全身的力气,我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阿福死死将我扶住,我才没有摔倒。

我踉跄的走过去,在他寝具边上默默地跪坐下来,我没有说话,我怕我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崩溃大哭。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睁着眼睛无力的看着天花板。

可是我知道他还没有放弃,他对生有着强烈的意念。每次犯病时他总是睁着眼不愿闭上,努力的将每一口空气吸进肺里,以这样的方式抗拒着死亡,就算每次喝下去的药汁都会不可避免的再次吐出来,可是他仍然坚持一次次的喝下,直到被他的身体接受。

当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时,终于迎来了一丝希望。

那天夜里,我正翻着医书,一边记着笔记,那些晦涩难懂的汉字让我异常烦躁。阿福拎着灯走过来告诉我,有家臣来报,那名医师找到了,侍卫正护送着在来宅邸的路上。

我只记得我发疯一般朝门外跑,连木屐都没来得及穿上,跑到大门前时,侍卫正在扶着年迈的医师下车,连日的长途跋涉让那位老者显得疲惫不堪,我看到他下车后一脸震惊的看着我。我甚至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当时仪容的不妥,只是赶忙上前殷切的搀扶着他,然后紧锣密鼓的吩咐侍女和家仆去准备膳食、房间、衣物以及各种生活用具。

等到安排好一切后,我才发现脚底已经血肉模糊一片,阿福为我处理伤口时疼的我忍不住龇牙咧嘴,可就是这样,我仍然开心的咯咯笑个不停,只是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最后开始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仿佛是这些年的忍耐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

第二天,这位医师便开始为产屋敷月彦诊断病情。

他进入寝殿后,并没有着急开始,而是简单的与产屋敷月彦交谈了一会儿,又问了我关于他近来的饮食情况、最近的发病频率以及发病症状,才开始号脉,听了一会儿脉象后,又将手掌放在产屋敷月彦胸前,另一只手手指屈指敲了敲,仔细听了听声音,最后从药箱里拿出一卷牛皮卷轴,让产屋敷月彦褪去衣物,展开里面是一排排细长的银针。

“我现在要开始为大人针灸。”他说着便取出一枚银针开始下针。

针灸结束后,医师收拾好药箱朝产屋敷月彦鞠了一躬,便朝外走,我赶忙跟了上去。

他在外间的书案边上,将写好的医嘱和药方郑重的交给我,我正犹豫着想开口问些什么,可又害怕听到不想听的。

“我知道夫人想问什么,”他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大人的情况您想必已经非常清楚了。”

我点了点头,心情一下跌入谷底。

或许是看我的样子他有些不忍心,又继续说道,“老夫一定竭尽全力救治,夫人您这片心意定能感动上天。”

我只能扯起嘴角无力的笑了笑,朝医师鞠躬道,“劳先生费心了。”

通过这位医师的治疗,产屋敷月彦的病情很明显得到了缓解,发病时也不再那么痛苦,似乎一切都在慢慢的好起来,只是每一次诊疗过后,我并没能在医师脸上看到轻松的神情,反而脸色愈发沉重,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果然,当天气一天天变冷,产屋敷月彦的病情又开始加重了。这次来势汹汹,几乎是在下达着最后的通牒。

也是从这时开始,我发现医师的房间总是彻夜亮着灯,我知道他还没有放弃他的病人。宅邸的气氛更加沉重,这一年产屋敷月彦十九岁,似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他在这个人世的最后一个冬天。

我夜里再也无法入睡,整宿整宿的失眠,我开始更加狂热的查阅医书,试图能从书里找到有关治疗他病情的一丝一毫的线索。尽管我知道这好像没有什么用,可是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我终于在一本来自东方的古书中发现了一个线索,我捧着那本书,急切的跑到医师的房间,满心期待的翻到那一页呈给医师看。

头发花白的医师只是看了一眼便朝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不死心的追问道,“这本医书里记载的这个方子是假的吗?”

医师叹了一口气,说道:“书中记载的方子是真实的,确实有这个法子,我一直以来日夜研究的正是这个药方,目前已经完善的差不多了。”

我松了一口气,“既然完善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开始用药了。”我满含期待的看着医师。

可医师还是摇摇头,“还是不行,目前还差一味药材,并且这个法子只在古书里有记载,我平生从未见过有人使用过,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可是产屋敷月彦等不了了,他更加频繁的吐血,本就消瘦的身体越来越单薄,就像一片随时能被风吹跑的枯叶。他睁着眼睛不愿意闭上,努力与死亡抗争着,光是呼吸似乎就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医师说那味药材叫青色彼岸花,只在每年日光最盛那几日开放,可目前却是冬季。他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了,在一次次死亡的威胁下,医师还是毅然决定开始使用那个药方,一边加派了更多人手寻找青色彼岸花。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未知的恐惧笼罩着我,只是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愿意去尝试。

医师将药方交给我,亲自为我演示每一个流程,从药材的处理到配制、煎煮,以及火候、时间,每一项我都精确的牢记在心,产屋敷月彦平时每日吃的药都是由我负责称配、煎煮,这些事情我都要亲力亲为,为了确保药效万无一失,几乎从不让下人插手。

开始使用那个药方后,产屋敷月彦每次吃药前,医师都会先为他针灸,就像在进行着某种仪式,在他头上、手上、脚上各处位置插上银针,直到他服下药,医师仔细观察他的反应后,才会将银针取下来。

我满心期待着用药之后他能慢慢的好起来,可是药物让他病情更加恶化。

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痛苦的神色,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破开皮肉钻出来,他紧紧的攥着我的手,咬着牙忍耐着。我不止一次询问医师出现这种症状是否不正常,是否能停药?然而医师只是淡淡的告诉我他会重新调整剂量,让我先不要着急。

可是情况依旧没有得到改善,每次服药后只会加重症状,一次比一次反应更加强烈。这样的情况持续半个月后,产屋敷月彦的忍耐似乎到了极限。

直到那天,我推开门,见到倒在血泊中的医师。

我手上的药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褐色的药汁与鲜红的血液交汇成一团。我从未想过原来一个人身上可以流出这样多的血液,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争先恐后的钻入我的鼻孔,这味道让我几欲作呕。我跌倒在地,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医师,他头上插着那把刀是我每天处理药材用的短刀,我匍匐上前几步查看,摸了摸医师的脖颈,已经没有脉搏了。

我惊慌失措看向产屋敷月彦,泪水夺眶而出,他只是恶狠狠的瞪着医师的尸体,仿佛对面的人哪怕是死了依旧不能让他解恨。

“为什么要杀人?”我颤抖着声音向他问道。

他听到我的声音似乎回过神来,表情平复了一些,居高临下的看向我,“奈奈,”他唤着我的名字,朝我走过来蹲下身将我抱在怀里,“不要哭,都怪这个庸医,是他该死。”

我绝望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是侩子手,而我是帮凶,是给他递刀的人。

我忘记我是怎样走出去的,我只记得我的脚步异常沉重,当我失魂落魄的走到门外,我看到阿福急匆匆向我跑来,她似乎在说什么,可是我的脑袋里乱成一团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一头倒在她怀里,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我的真的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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