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
“嘶,好险!”纤黍把半段胳膊从土地里拔出来,甩的土星子四处飞溅。
“刚刚被那几个人抓住,差点反方向把我揪出来。”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说完,她忧愁地整理一下发尾的花苞,看向赝虚:“咱们还动这几个人吗?”
虽然是问句,但她眼睛里完全没有“就这样算了”的意思。而是跃跃欲试,想求着赝虚一同动手。
赝虚墨镜后的眼睛眨了眨:“饿的忍不了了?”
纤黍连连点头。
赝虚沉默一下,立即答道:“好。”
“你不用去。”看了芊黍一眼,他言简意赅。
说完,黑色马褂的人形消失,一只乌鸦凭空飞出,朝空中飞去,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纤黍坐在地上,目送他完全离开后,又捂着肚子躺了回去。
原本她还是有点自制力的,用野兽的生肉和鲜血还是能缓解缓解,也就是味同嚼蜡一点。但最近饥饿感愈发强烈,每分每秒都备受煎熬,实在忍不了了。
毕竟吃好吃的本来就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眼下那几个活人在她领地中活动,简直就像是散发着油香味的面包烤肉在面前转来转去,勾魂摄魄。
梭梭,梭梭。
森林中通天的巨大古木抖动起来,枝叶发出欲语还休的声音。
纤黍听完答道:“知道了。我去迎接他们。”
她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土屑,走出一排排树木。
没迈出一步,她的身形就扩大一圈,很快,娇小可人的模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花状怪物。
说是怪物,实际上她面庞上也保留了不少的人类特征,花苞蓓蕾的头发之下,是一如既往清丽甜美的五官。四肢纤细,只不过泛着荆棘的色泽,生有细密的倒刺。
这是芊黍本来的模样。先前改变样貌,只是为了站在赝虚身边更为般配一些而已。
不然她一个有赝虚两倍高、四个大,多不好意思。
眼下要见的是来交易的人,必须端着点架子。
视野忽而变得广阔,人类眼中巨大的芊黍来到了树林之外。
她身旁相伴的都是巨大古木,给人造成一种她处于深林之中的错觉。
实际上那些参天古木不过几十来棵,组合起来也就一片后院的大小。
走出树木的掩盖,纤黍看见树林外停着一架飞行器。几个荷枪实弹的人穿着作战服守候在外。
似乎很忌惮那些植被和古树,他们始终和芊黍的小树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看着那些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作战小队,芊黍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各位,这边请。”她侧身开道,伸出手臂简单一挥,成片的灌木丛应声挪移开,露出通往谷仓的小路。
“这段时间产量不高,所以面粉只有往常的一半。”她打开谷仓,露出其中成堆的粳米和磨盘。
虽然体型庞大,但她并没有要帮他们搬运的意思。
“等啥呢?”她娇羞地捂住脸,“不会想让我这个弱女子给你们搬吧?”
作战小队的队长打了个手势,身后队员小跑上前,指挥着飞船上的机械开始搬运东西。
做完这一切,小队长看向芊黍,加重语气质问道:“怎么只有这么点?”
就这百来斤面粉,供应量是远远跟不上的。
“最近生意如日中天,每天都在走高。从你这第一环就塌了下来,你负责?”
芊黍丝毫不惧他,直接顶回去:“因为没吃饱。吃不饱哪来力气种地?”
“先前约好的数量可不止这些。”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啊。”芊黍面色坦然。“你们送的货也不够吃,两边没达到要求。”
小队长骂骂咧咧地走向飞船,他打开货仓,里面咕噜噜滚出十来个五花大绑、抖若筛糠的人。
他们都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只有眼泪不住的留下来,把衣领都打湿了。
芊黍探过头去,他们苦的更凶了,鼻涕都糊在脸上。
虽然芊黍这样子依旧算的上是美丽,但在普通人类的眼中,这到底还是个三米多高的怪物。
他们是作为饵料,来被她吃掉的。
看见这些人哭得这样可怜,芊黍皱皱眉头:“这次怎么是这些人?”
她注意到这些人的服装:“它们不像你说的犯人啊。”
荆条从她袖中伸出,“啪”一下把几个人反过来,点点他们工作服背后的字:“天堂餐饮。”
小队长理直气壮:“是啊。你看的没错。现在可是大大滴和平年代,联邦哪有那么多死刑犯给你吃?”
“那这些人是谁?”
“公司员工。每车间业绩最差的。他们跟公司签了合同,这是处罚的一部分,你可以自由处置他们。”
见谷仓里内容搬运的差不多了。小队长捧枪转身,只留给芊黍一个背影。
“尽快。两周之后,我会来拿你欠的其他部分。”
芊黍盯着他的背影:“两周,麦子长不出来。长出来的只是青涩的、未成熟结穗的麦子。”
她用延长的手卷起那些倒霉蛋,越过小队长,放在飞行器的旋梯前。
“青穗,是还不能吃的。”
她认真的说。
*
用纸缠住伤口后,苏执象开始重新思考对策。
就刚刚来看,芊黍能想到断臂求生,显然还保留着相当的智力。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说明她没有被污染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坏处是,她显然在自发捕猎流落到天灾范围之内的人。
一个两个真不让人省心,赝虚按理说也在她身边啊,怎么没劝着点。
不对、倒不如说没劝着才是正常的。赝虚是众所周知的老婆奴,对芊黍唯命是从,不助纣为虐就不错了。
苏执象揉揉太阳穴,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待会逮到他们一定要狠狠揍一顿,把那种污染物质从他们体内揍出来才算完。
如此想着,苏执象朝乔木和弥殃招招手:“走喽——”
但是那两人没动。
苏执象疑惑地走过去,戳在弥殃身上。
后者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此时的他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立体的东西,而是……一张纸片。
苏执象掰过乔木:果不其然,也变成了彩色的纸片人。
不仅是他们二人,田埂、杂草、枯枝,都变成了纸片,世界变成了一个精心搭建的平面舞台,而自己是陷入其中的唯一的立体人物。
纸片人的眼睛不会转,空洞洞的维持原来的样子,对着天上。
“呼”一声清风划过,紫毫笔出现在苏执象手中。她玩着紫竹笔杆,漫不经心转了个圈:“出来吧,赝虚。”
……
这个2维的假世界静的离谱,旷野中连风都没有,处处透露着诡异。
苏执象倒不怕,在她看来,这点压迫感是要有的。
赝虚掌管谎言和虚假,这算是他的专业所在,看家本领。
紫毫笔又转一圈,苏执象提示道:“芊黍好像也在附近哦~”
本着为赝虚留点面子的善良想法,她决定暂且不动手,给他一个滑跪的机会,尽量避免在芊黍面前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毕竟他还在追。
应该不会有女孩喜欢被打成狗熊的追求者吧。
……
依旧不闻回音。
见赝虚不理解自己的苦心,苏执象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
她翻动手腕扯出一幅长卷。
纸片聚成的旷野被她吸取其中,空留下贫瘠的地面。紧接着,她握住紫毫笔,往画中一蘸。
笔锋吸饱颜色,半是金黄半是灰褐。那是枯草和土地的颜色。
苏执象右手执笔,高高举起,自上而下猛地一画。
“破。”
她轻轻念道。
她那简简单单的当空一画突然动荡起来。
浓墨重彩的笔迹仿若实体,凌空而破,开天辟地!
眼前露出一大块纸撕的豁口。
赝虚的幻境就这样破了,仅用一招半式。
苏执象顺着豁口踏出去,走近赝虚包裹在幻境之外的空间。
书法古体字在空间内流淌着,它们是古往今来的名家之作,但被缝缝合合拼接在了一起,因果颠倒、移花接木,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大谎话。
苏执象一条一条,一句一句的踩过去,动摇人心的言语恶果在她脚下匀成朵朵墨迹。
空间的角落里站着身着马褂的赝虚,书生不像书生,骗子又不像骗子。
苏执象寒暄道:“你们最近在干什么?朝夕相处不少年了吧,是不是好事将近了?你为什么要换新造型,戴墨镜穿长衫像是拉二胡的哦?”
说的话诙谐调侃,但手中紫毫笔还悬着,图画也挂在臂弯里。
她没有放下防备,随时准备反打呢。
赝虚自然也看在眼里。
他浅笑一下表示回敬:“谢谢小主人关心了,赝某还在努力。”
说完,话锋一转,他将矛头对准了苏执象:“许久未见小主人,芊黍和在下都以为,小主人把我们抛弃了呢。”
顿了顿,他语气加重:“芊黍非常依赖你,先前日日夜夜为你伤心。”
苏执象:“我坐了五十年牢,一出来就来看你了。”
她摊手,有些不可置信:“你们但凡稍微试图寻找一下我,或者找到乔木和小奏都可以……”
“太晚了,你来的太晚了。”
赝虚摇摇头。
“如您所见,芊黍已经变成了茹毛饮血的怪物,而我,也变成了用谎言为祸世人的灾害。”
他摘下墨镜,露出背后的眼睛。
那是一双渗人的眼睛,瞳仁中的墨色溢满整个眼眶。没有眼珠和眼白,只有两片纯黑,乍一看过去,就像是两个空洞。
“……”
虽然外表看来他异化程度只在双眼,但比起溯洄身体上的大幅度异变,还是赝虚程度更险恶。
况且外表没有出现异常,恰恰说明内部和谐,更是病入膏肓。
“无所谓,我有办法。”苏执象晃动笔杆:“看,我新的点睛笔,是乔——”
她没来得及说完就掉了下去。
方才,她被赝虚的眼睛转移走了注意力,满怀心疼和酸楚。因而完全没注意到,脚下流动的字句中,有墨团正在扩大、晕染、晕染、再度扩大。
终于,那团墨色达到了临界值,苏执象脚下空间像吸饱水一般不再能够承受她的重量。
“扑”一下,她从墨水晕开的孔洞中掉了下去,双手还条件反射的死死抓住紫毫笔。
下落的速度很快,不等她思考出赝虚的空间之外会是什么。她就结束了坠落,“噗”一下摔进柔软的被褥之中。
周围山清水秀,风中带着阳光的味道。身下是一床巨大的、堆叠起来晒在屋外的被褥。
苏执象从那团红彤彤的被子里钻出来,心疼地合拢紫毫笔摔分叉的笔锋。
“要死啊——要死啊你——”
一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太太从屋内跑出来,旋风一般来到她眼前,举着扫帚就往她身上招呼。
苏执象条件反射护住脑袋:“干嘛啦喜婆婆,我——”
老人家不听她辩解,扫把一下一下找她屁股打下去。
“这是给你结婚用的啦,才弹好的棉花,这样倒腾不得被你踢破?到时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算结的什么婚啦?!”
苏执象猛然愣住。
结婚?结婚。结婚啊……
她站在喜被旁,望向太阳落山的方向。
阡陌的线条后面走出来一个伙夫,挑着担子,小麦色的皮肤被汗打湿,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找谁呢?”
熟悉的声音倏忽间从身后闪过,苏执象刚要回头就被捂住了眼睛。
双手没有茧,只是落在脸上有些凉。
……有些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