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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尖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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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陶香居出来,钱禾直接回了池家。

今日说什么,也得让他在和离书上签字。钱禾想着,步下马车,让迎上来的青桃把二姐钱嘉给的食盒拿到厨房,晚上吃。

青桃应着,小声道:“小姐,池公子回来了,问起您,婢子说了实话。”

“他在家?”

钱禾心下暗喜,正好,省的等了。往常他就算早也得酉时才回来,现在不过申初,时间宽裕,和离书签完,还来得及去找父亲盖章,如此明日就能递上府衙,再有个三五日,便能拿到判离文书,她就自由了,到时……

遐想间,钱禾已疾步走过垂花门,迎面一道挺直身影。

池舟立在院子当中,一身黑绸曳撒,手中握剑,眉眼沉静如水。

见钱禾进来,他上下打量着她,眸光闪闪,却没讲话。

莫名的压迫感突至,逼得她停步立定。

两道斜影,隔着两步之遥,铺在地上。

钱禾只觉喉头发紧,心也慌慌急跳。看他那神色,似是生气?

难道是怪自己没带他去吃二姐生辰宴?还是他瞧出什么端倪了?!

后一个猜想冒出,她不由地侧过脸,不再与他对视。

“何书?”

“啊?”钱禾一怔,见池舟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青布包袱上,这才反应过来,立刻道:“哦,包公案。”

“铡美案知道吗?”

忒小看人,我是没你读书多,但不至于连陈世美也不晓得。钱禾甚是不满,脱口道:“当然,我还听过戏呢!”

“是吗?”池舟语带疑问。

“欺君王、藐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钱禾直接甩出两句唱词,“对吧?”

不等池舟回答,她突然想到什么,他不会是后悔没娶公主了吧?那正好呀,赶紧和离。

于是她又道:“咱俩和离,我的舌疮好了。”

听到“和离”二字,池舟默了一息,羽睫微颤,他看向她的眼睛,道:“离开我,你想嫁给谁?”

睿哥哥。这三个字习惯性地就要脱口而出,却被钱禾紧紧咬唇拦住。

稳住,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睿哥哥的声誉要紧。

“无谁。”

“当真?”

“真没有。”钱禾立刻应道。

池舟眸光一亮:“你既无归处,还是在池家的好。”

嗯?钱禾怔住,这是怎么说的,她有没有归处,跟他什么关系!

他耍赖!

钱禾反应过来,急道:“池观政,你说过不抵赖的,你不能言而失信!”

“我赖什么了?”池舟一脸疑惑。

“那天早上,就在这儿,你答应过的,等我舌疮好了,就听我说。”

“哦,你要说什么?和离么,你刚不是说过了,我也听了。”

“你!”钱禾急得跺脚,“池观政,你不要逼我说难听的话,那什么,君子绝交,不出恶声……”

池舟点头:“你还有话说?好啊,慢慢说,我洗耳恭听。但现在我饿了,一会儿我还得出去,你过来,跟我边吃饭边说。”

说完,转身就走,一面走一面喊罗姨摆饭。

钱禾自是不肯,她气鼓鼓地回了东厢房。

她要说的,不过是紫蝶巷之事,可经过昨日条石风波,她隐隐觉得,他当不是浪荡子。

浪荡子可说不出那番掷地有声的言辞。

那么,她就没了他的把柄,反倒是她,心中有鬼。

这可怎么办呀?!

*

苦思的后果就是两个大黑眼圈。

钱禾使劲扑了些粉,才堪堪遮住。她这边一时了结不了,陶珊那边万不能耽搁,姐妹俩总得有一个得好才是。

她起个大早,匆匆用过饭,即刻去寻陶珊。

陶珊脚有伤,又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养伤,钱禾料定她不敢乱来,泄漏心事。

果然一到陶香居,就听伙计说少东家一早过来,正在后坊瞧着蒸取蔷薇露。

炉火熊熊,舔着铜缶,一根竹竿从缶盖下伸出,末端搭在个白水晶瓶上。

滴答,滴答,瓶底被露滴盖住。

陶珊坐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瞧看那水晶瓶。这做熟了的活计,实在无趣,可这是陶香居的招牌香露,交给别人她又不放心。

忍着吧。

忽然,她听见钱禾唤她。

陶珊一个哆嗦,差点摔下躺椅。

“你做什么!连我的声儿也听不出来了?”

钱禾很是纳闷,一面扶陶珊坐好,“昨个我来拿香粉,你就一脸活见鬼的表情,我又不跟你借银子,你至于么?”

“还是说,你又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陶珊撑起笑容:“我就是给柳都督府上备点香露香粉,推不掉的,你不要生气啊。”

“柳都督?”钱禾一怔,随即猛拍陶珊胳膊,笑道,“行啊,你这生意越做越大了!都能跟一品大员签单,以后这陶香居定能成为京城第一脂粉铺!”

陶珊惊颤颤地看她一眼,“阿禾,你还好吧?”

钱禾摸摸脸:“黑眼圈还能看出来?没事,昨晚没睡好,等会儿补个觉就成。”

“先别说我了。今儿说你。”

“我怎么啦?”陶珊顿时浑身绷紧。

“你怕什么呀!”钱禾握住陶珊的手,“我见过铁万了,他让我带话给你!”

“他说什么!”陶珊已经两日未去飞龙镖局,也就没见到铁万,正心急火燎。

“他不入赘。让你不要去镖局门口。”

“就这?”

钱禾点头。

陶珊顿时笑了。她让钱禾倒杯水给自己,一面喝,一面笑得花枝乱颤。

“你笑什么呀?”

钱禾以为她听到这话会生气、懊恼,怎么也不会欢喜的,可看陶珊那春风满面的高兴劲,钱禾很怀疑,她是不是急怒攻心,心神失位,傻笑不止。

“陶珊,你别吓我,我这就去请大夫。”钱禾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陶珊一把拉住。

“阿禾,你又自个吓自个,我没事,好得很!”

陶珊灿灿笑着:“不入赘就不入赘,我会说服我爹娘的。”

陶珊乃独女,将来要承继陶家全部家财,议亲的条件之一便是夫婿入赘。那些贪图陶家银钱的,她自看不上,可不缺钱的人家又不喜她商户出身,左右不对付,她的亲事便耽搁下来。

钱禾揉揉眉心:“你没听明白吗,铁万的意思很明确,他……”

“阿禾,你这就不懂啦!他说的是不入赘,又没说不娶我,我还有机会!”陶珊的声音仿佛浸过香露,又香又甜。

“你放心,我爹娘一定会听我的话。”见钱禾还要开口,陶珊赶紧拦住她,“你就准备喝我的喜酒好啦!”

想得可真远!

钱禾刚要说什么,就见伙计过来,说有大客商来访,问陶珊要不要见。

“等会子,先上茶,这蔷薇露收完,我就过去。”陶珊看了眼白水晶瓶,瓶子已满大半。

见状,钱禾知道不宜继续劝说,只好把带来的《包公案》交给陶珊,便辞别出来。

街上人来人往,没有日头,风有些凉。

“小姐,咱们回家吗?”车夫孙甘问。

“去吉宝阁。”

*

吉宝阁乃京城的首饰铺,虽是不到三年的新店,但胜在种类全,款式新,纹样别致。许多富家贵府都来挑选。

钱禾给二姐买的金镯子就是他家。

今儿她一并带出来,想着收好口,再给钱嘉送过去。

不一时,马车在阁前停稳,钱禾款款下车。

此时将将辰中,客人尚不多,伙计热情地迎上她。

钱禾道明来意,那伙计请她铺中喝茶歇脚,说个小卡扣,很快就能调整好。

钱禾应着,把装金镯的锦匣交给伙计,随着他往铺里走。

刚到铺门口,就见有人从里面出来,钱禾急忙避让。

谁知那人却是立在门口,不进不退。

钱禾纳闷地抬眼去看,何人如此不懂礼数!

然就在看清那人的瞬间,她也呆立不动。

那白袍长身,眉梢红痣,英武无双的再无他人。

“睿哥哥!”

喊出的同时,钱禾下意识地瞧看左右,她还是池家妇,要给人瞧见,她倒罢了,王睿的声誉却挽不回。

好在无有熟人。

钱禾急急回头,低声道:“睿哥哥,你,你还好吗?我,我……”

“阿禾!随我来!”

王睿朝铺里看了一眼,带着钱禾往隔街就走。

“夫人!”孙甘的声音突然响起。

钱禾一愣,让王睿稍等,她走过去对孙甘道:“我跟睿哥哥是街坊,好久不见,叙叙旧不成吗?你少多嘴!在这等着拿镯子。”

她说完,一个兵士模样的人走过来,拍了拍孙甘肩膀,“走,咱俩吃碗卤煮去。”

“小姐,您请,参将还等着您呢。”

王睿带着钱禾进了家茶坊,要了个雅阁,一壶花茶,并茶食锦盘。

两人对面而坐,茶气缭绕,钱禾怔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望着王睿瞧看,目不转睛。

“阿禾,你吃呀,这一壶美的茯苓饼很好吃的。以前你说过,等赚了钱,一定天天来吃。”王睿把两片白圆饼放进钱禾面前的茶碟里。

钱禾点头,但没有动,只是低声道:“睿哥哥,阿禾说的话很多,你还记得什么呀?”

“都记得!”

“真的?”

水光盈眶,钱禾有些看不清眼前人,她的声音轻颤,却很清晰,“睿哥哥,阿禾还是原来的阿禾,一点没变。”

眉梢红痣一颤,王睿攥起搁在茶桌上的双手:“阿禾,我得跟你说实话。”

“那日,我在画舫上看见你了。”

钱禾肩头一耸,泪珠嗒嗒而下。

“听我说,阿禾!我此次回来,主要是为催问军饷。柳大人要在画舫上见我,我去了,才知道是柳小姐,我……”

“你,你喜欢她吗?”钱禾闭了闭眼睛,脑海中浮现王、柳二人耳鬓厮磨的模样。

“场面事,做戏而已。”

王睿急道:“你信我,阿禾!等军饷凑齐,我就回河州。”

“还差多少?”钱禾拿出青丝帕擦了擦眼睛。

“两万两。”

“我给你!给我两天时间,等银票凑齐……”

房门“哐当”被推开,钱禾的话被打断,她抬头,见王婶步了进来。

“王婶!”钱禾慌忙起身,手足无措,如做错事的稚子。

“母亲!”王睿讶然站起,呆立不动。

王婶看了儿子一眼,对钱禾道:“阿禾,睿儿刚回来,我还想过两天咱们两家聚聚呢,你们倒有缘,先遇上了。”

闻言钱禾悄悄抬头,见王婶面带笑容,不由暗暗松口气。

“王婶,我……”

“阿禾,咱们说好了的,我一直在等你的信,现在如何了?”

钱禾僵住,如泥塑。

见状,王婶的笑容更深:“不急的,阿禾,你慢慢来,我等着。”

“但我现在得跟睿儿回家去了,今儿家里有宴,耽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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