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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黄橘绿(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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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淳县衙后堂,徐豪听闻郑辉已两日未归卫所,登时觉得情况不妙。

他从太师椅上起身,在堂上踱了两步,让心腹去把海会找来。

自从擒拿池舟失败,海会就托病告假,避而不见,显是要把自己摘出来。但此刻,最熟悉永淳的是他,须得他来收个尾。

心腹应着,刚要去办,却见个侍卫匆匆跑来,急声道:“禀大人,方御史到了,已进东门。”

方御史,即方琼,广西道巡按御史之一,甚是廉洁奉公,刚正不阿,上任短短一年,已查办贪官四人,纠核刑案六起,所到之处,百姓欢迎,官员瑟瑟。

他怎么回来?他不是正巡按南宁府吗?

徐豪来不及细想,吏房王寅急急到了堂下:“大人,御史巡按,按例需知县大人迎接,您看现在,谁人合适?”做了十多年胥吏,第一次有御史前来,王寅毫无接待经验,不免着慌,肩膀抖着,牙齿也打颤。

“慌什么!本府在此,定然出不了差错。”徐豪一甩袖子,“来人,更衣。”

话音未落,就见门吏狂奔着大喊:“御史大人已至,御史大人已至!”

来得这么快!徐豪心下一凛,让王寅先行带人去门外侍候,他则叮嘱了心腹几句,这才快步前去相迎。

“御史大人到来,下官未能远迎,还请恕罪。”徐豪躬身同方琼见礼。

“大人公务繁忙,不需繁礼,我只是路过,口渴,想讨杯茶吃。”方琼下马,轻声道,标准的国字脸上两道剑眉,配着板正的六尺身材,一身獬豸补子绿绸公服,端的是官威严严。

徐豪见他身后不过十几人,心下稍安,笑道:“永淳僻陋,只得粗茶,大人不嫌弃才好。”

“大人请!”

*

徐豪请方琼入后堂,奉在上首,王寅亲自端茶。

一盏茶毕,方琼缓缓开口:“是我糊涂了!竟劳驾徐大人,知县何在?”

王寅正给他添茶,闻言,手一抖,茶壶差点落地,茶汤洒落,就着巳时日光,在地上画了半个圆。

徐豪起身,正声道:“回禀御史大人,永淳知县池舟,滥用刑罚,致囚犯身死,苦主上告,下官前来询问,他竟畏罪潜逃。”

“是么?”方琼瞥他一眼,“可有证据?”

“证据确凿,尸身见在。但人证亡故,亦是池舟下毒杀害。”

方琼点头:“巧了,我这也接到信,说池舟种种罪行,还有人证。徐大人,咱们一起见见,如何?”

徐豪一怔,来不及开口,方琼已命随从带人上来。

两个头罩黑布袋的人,被推进堂里跪下。

徐豪睁眼,注意到那随从腰间弯刀,不是侍卫常用的柳叶刀,而是一把云头刀。

这云头刀,多是江湖刀客使用,徐豪心头冒上个问号,刚要请教,那随从已摘下证人头上的黑布袋。

徐豪愣住,那证人居然是郑辉,另一个从服色看,是个旗长。

郑辉满脸泪痕,呜呜呜呜地望着徐豪,想说却说不出来,因为嘴中塞着布巾。

“让他说话。”方琼道,谢飞立刻拿下布巾。

“大人,救命啊!小的没法子,被人逼迫,才不得已说出替死鬼一事。小人不是故意的。”郑辉喊着,跟徐豪叩头。

“放肆!御史大人面前不得喧闹!”徐豪冷声道,“什么替死鬼,你怕是失心疯!一派胡言!”

方琼对郑辉道:“别怕!把你知道的事,再说一遍!”

郑辉只是叩首求饶,别的一概不言。方琼挥挥手,谢飞拿布巾塞住其口。

一侧的旗长见状,拼命伸长脖子,一个劲地往御史大人面前膝行。

“好,你说!”方琼道,谢飞拿下旗长口中布巾。

“知府大人要千户寻具男尸,身量跟知县大人相符,面孔弄花。千户一直寻不到,是小的提了城西卢铁匠的弟弟,卢生员。可等小的去拿人时,却被这位侠客打晕。”那旗长一面说,一面悄悄看了眼谢飞。

“小的所言千真万确,若有一句虚假,愿以全家性命相抵。”

徐豪牙根咬紧,方琼问他:“徐大人,此事当真?”

“诬陷,全是诬陷!他一定是受池舟蛊惑,栽赃下官。还请御史大人明察。”

“嗯!明辨是非,振肃纲纪,正是本史职责。此事一定会查个明白!”

方琼又冲堂下道:“带人证!”

*

窸窣声起,两抹身影,踩着日光,迈进了堂里。

“徐大人,池某愿与你当堂对质!”池舟把海会推前一步,跟方琼见了礼,朗声道。

徐豪讶然,池舟怎会在此?

当然是拼了命赶来的!

拿到海会口供后,池舟立刻悄悄出城,打个唿哨,唤来黑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去南宁府,跟方琼御史申诉冤情。

按理说,申诉需按级层层递交诉状,可这次是顶头上司发难,池舟无法,只好决然一试。

可巧,方琼已接到举报,说徐豪贪赃枉法,强占民妻,正要巡按柳州府。接到池舟诉状,当即招他入府询问。

池舟把知道的一一告知,方琼听毕,当即打徐豪个措手不及。

此刻,徐豪见海会一脸死灰,知道事已败露,多言无用,逃命才是关键。

他提声大喊:“来人!”

“不知大人呼唤何人?要是那两千甲兵,就不必了!”方琼从袖袋里拿出块金牌,上刻“义”字及伏虎盘云花,正是柳州府都指挥使令牌,“文都指挥使,已经下令,永淳地界所有兵马,暂由本史调配!”

闻言,徐豪身子晃了晃,王寅下意识地扶住他。

“大人误会了!徐某只是要喊人,替池知县上茶。”

好一个见风使舵!池舟佩服得五体投地,“池某又是知县啦?那是谁下令鞭打应旭致死?”

“是他!”徐豪指着海会道。

海会灰着脸,看了他一眼,从怀里取出几张纸,双手呈给方琼:“御史大人,会要说的话,都在这里!”

方琼翻了翻,见罗列的全是他跟徐豪、应嵩勾结的桩桩件件,沉声道:“你首告有功,本史自会从轻发落。”

说完,吩咐堂外侍卫:“速将应嵩捉拿归案。”

池舟请命前往,他是永淳知县,县内毒瘤,当由他铲除。

方琼应允。

*

双溪镇应家,一片缟素,应全之棺尚停在堂上。

应嵩拈了香,回到书房,唤金管事说话。

“城里如何了?可有信来?”

“回老爷!那同先生不知怎的,这几日都没去鸿记,小的到他家寻,也没见到人。城里依旧进出查得紧,县衙由吏房理事,知府徐大人还歇衙里。”

“两个饭桶!这点子事,都几天了,还搞不定!”应嵩恨声,“那姓池的,不过一个人,能跑到哪里!”

“要不要咱们的人出手?”

“妈的!老子最烦擦屁股!”应嵩一捶书案,“就这一次,告诉徐知府,再这样,他的美人就别想了!”

话音未落,就听仆从叩门,惊声道:“老爷,池知县来了,带着千把兵,已到镇外二十里的橘子坡。”

“谁?”应嵩竖起耳朵,“姓池的?他怎么会来!”

金管事接口道:“老爷,善者不来,咱们须得小心应对!”

池舟一马当先,谢飞紧跟其后,四队甲兵随着,浩浩汤汤来至双溪镇口。

只见镇里街上,甚是冷清,一个行人也无。

池舟心下警觉,勒马停驻,刚要说“务必小心”,就觉冷风自侧面袭来,一扭头,无数枝羽箭争先恐后如雨点般射来。

“盾手,上!”

“弓手还击!”

池舟一面下令,一面拔剑拨开飞箭,谢飞亦挥起云头刀,左右格挡。

唰唰,唰唰!

两人拼力,只觉那箭雨甚是凶猛,一波接一波的,大有无穷之势。

而回射的箭一只也无。

池舟侧目,发现弓手们全躲在盾后,瑟瑟又抖抖,似是吓破了胆,根本没有开弓。

池舟大惊,这可是徐豪带来的精兵,出发前,他们一再保证,定会建功,以洗前罪。

可现在居然临阵畏敌,这是要处以军法的!

不过池舟顾不上计较,他只是更快地出剑。终于,在他手腕微微发麻时,箭雨停住了!

“大人可好?”谢飞小声询问。

“我无事!”

池舟持剑,扭头对那些瑟缩的兵卒道,“都起来,往回走,快!”

这时,一阵狂笑传来:“来都来了,怎么也得留下见面礼才是啊!”

一群壮汉自前后左右围拢过来,手执刀鞭。

为首的乃是应嵩。

他立在镇口,盯住池舟:“你小子有种!还敢来!真以为自己是知县啊!蹬鼻子上脸的,没够了,是吧?人要送死,留不得,老子今天送你一程!”

“应嵩!你行贿官员,欺霸乡里,为一己私利,不惜杀害亲儿,你已不配为人,本县今日就要拿你回去受审!”池舟厉声道。

“谁拿谁,还不一定呢!动手!”应嵩喝道。

壮汉们一拥上前。

“都听着!此案只关涉应家,与尔等无关,速速放下武器,本县保证,绝不株连!”池舟大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想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应嵩冷笑道:“别听他的!他是见咱们人多,怕打不过,才虚下承诺!这种话,也就骗骗小孩子!都给我上,斩杀池舟者,赏金千两,斩杀兵卒一人,赏金五两!”

闻言,本已停脚的众汉们,复又挥刀挥鞭杀来。

“不许伤害无辜!”池舟瞥了身后甲兵们一样,持剑杀出,谢飞亦挥刀迎战。

剑遇上鞭,刀对上刀,激出串串火花。

很快最前面的壮汉纷纷倒地。

余者吃了一惊,区区两人,眨眼就撂倒十多人,功夫一定了得!

惊吓间,往前的步子慢了半拍。

池舟趁机再次劝说,应嵩依旧鼓动:“怕什么!就算真杀了他,上面也不敢追究!法不责众!快,攻上去!”

闻言,池舟黯了眸色,他从不主张对民众动手,可在劝说无望的情况下,他也不反对以暴制暴!

“我再说一遍,放下武器,绝不株连,否则,后果自负!”

“他应嵩不要命,你们还各有妻儿老小,难道都要给他陪葬吗?”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前。应嵩拔出手中刀,指住池舟:“杀了他,他分明是来抢我们的龙河的!别被他骗了!”

“对,保卫我们的龙河!”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众人再不犹疑,全力冲杀过来。

池舟也不再言语,果然,面对不讲理的人,多说一句都是浪费!

只有打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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