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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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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案后,烛光拢映上一人面容,江阔两颊微陷,颧骨在明晦下更显凸露,满富年老智叟之相。

他持起桌上茶杯至嘴边,深抿一口后放下,徐徐道来:“太子殿下当知道,老臣历来是不屑党争的,对你们兄弟三人,都是一样的悉心教导,不曾厚此薄彼。”

太子赵襄又忙躬身,虚心请教道:“学生清楚,是以不曾想与三弟相争,而老师为何,又忽使学生去相争呢?”

江阔垂眼深思,片时未应。

年前数月,江阔收到一封自萧案生从桂州寄来的书信,信上所记令人触目惊心,说西南贩匪树大根深,各地遍布及至南境深内,又说西南贩寨与官府勾连、互生牟利,而至最后,竟说背后之人有参知政事岑广德一份,叫他好生提防此人。

江阔心惊万分,他本无意插手争储一事,几位皇子皆由他教导过,自觉对几人了解颇多,论才能实学,其皆为可造之才,只需有干臣辅佐,便可万世太平。

而江阔也心知,岑广德向来亲厚皇三子,其行事一向靠风乘凉,断不敢个人行此大事,于是只能将疑头牵扯到皇三子溦王身上。

为皇者,品性至上,不惧其残忍嗜杀,不恐其卑怯儒懦,而与民争私利者,实不可取也。

江阔不敢拿大赵命数作赌,忧思来回之后,只能逼迫品性温良的皇二子赵襄与其皇弟相争储位,然赵襄本无心储位,却不好不听从恩师之言,只能从命。

江阔细思回眸,看向太子赵襄,对其谆诲道:“太子无须知道其他,老臣先前使您装作不愿接纳南境,虽违背了您的心意,却是合了官家的心意。

江阔为官数十年,对当今官家尤为深知,为保民康物阜、四海升平,当今官家尽是不愿用武的,哪怕南境、南越、西疆,内忧外患,但凡能保百姓一刻安宁,官家也不忍动乱。

“如今南越尚未动,南境还算得上太平,官家定是不愿接纳南境,只怕失去平衡,”江阔垂眉思虑,一边缓道,“而若是南越主动侵犯,官家生性爱民,必不会弃南境百姓不顾。”

一缕寒风从窗口侵袭进来,曳动了案上的火烛,两人的身影也在墙面上微微恍惚,似是打了数道寒颤。

“到那时,太子殿下便不要在固执前言,只管顺自己心意去行事,便万无一失。”

听闻江阔如此建言,太子赵襄仍有不明:“老师心向学生,学生感佩,而三弟也是心向南境的,却不知为何不能是他,比起三弟之能,学生自觉不如三弟。”

江阔看着面前太子赵襄,脸廓柔俊,眉目谦和,五官之上尽透纯良,即便着装华贵雍容,一身清秀正气却是叫人无可指摘。

正如太子所言,江阔亦是觉得太子才干武能皆不比溦王,是以从前放纵其与太子相争,太子生性柔善,丝毫不会受此左右品行,却不料溦王自断前髌,行差错道。

江阔敛起惋嗟,宽慰太子道:“殿下优胜之处,非他人可修尔。”

时近子夜,品芝楼内华声散尽,余留一地锦辉狼藉,环桌上杯盏横倾斜置,食盘内残羹冷炙余尽无数,管弦丝竹之声早已落尽,不余回响。

小二穿行于座间,来回清扫整理,上上下下,不见消停,正从雅竹客室门前过,忽闻里面一阵桌椅动静,烛火随声灭尽,便小心提声询问:“客官可有何需要?”

只听得里面传出一道低闷男声:“滚。”

小二连连点头,应声而去。

雅竹客室内,一片昏黑无常,蜡上的烛芯还余有炙热温度和残烟未尽散去,窗台上窃进几缕月光窥伺,从地面悄悄延长至桌边,又顺着衣摆往上攀爬,映现了屋内两竖人影的身形和脸庞。

一人身形高耸,其着圆襟红袍玉绦带,衣冠华贵,又脊梁挺拔,落影于墙,便能见其侧廓峻立,骨梁尤美,面向眼前人。

而他跟前,女子容貌姣姣,纤身似柳,一身青衫白纱未及换下,又拢一套金丝莲纹鹤白袍在外,将其风貌尽数掩藏起。

此刻月色静谧,浮云不相遮掩,寒风亦有怯怯,不敢造次,屋中一片沉寂,四面缝隙,屋门窗弦都不作声响,床帘帷幕噤声浮动。

柳琬方才侧身撞过茶桌,不及轻抚痛楚,只忙眉目低垂,微微屈膝,言语恭敬道:“还请郎君自重,琬娘虽蒲柳之身,却只是舞姬。”

柳琬态度恭谨,自言身份低微,而面上却不见丝毫卑相,半垂眼帘遮住了她眼底清贵,微微屈下的双膝却折不去一身后脊挺立的风骨。

在她面前,男子一声轻哼,眼神借月光在她身上轻量,除却那一双不愿直视于他的媚眼,面容姣丽,唇若丹花,身形拢于宽袍内若隐若现,竟也不负其“江沪名姬”之盛名。

“琬娘?”

男子复唤其名,倒是十分喜欢这称谓,一边眉梢轻抬,将手负去背后,又才温吞道:“那琬娘可知,主家让你此刻过来是为何?”

柳琬并手于腹,轻轻揉捻,而面色不改,仅回一声:“知道。”

男子眼神回转,复又看她,只见其仍是低垂双眼,语色温平,一脸喜怒皆不行于色,心下暗道有趣,又再试探:“你既知道,又答应至此,现又是何意?”

一阵寒风侵来,拂动起屋中幕帷帘帔,将月影散乱浮躁,锦绣华织互相磨搓出嘈杂声响,搅乱了四面死寂。

柳琬听其声色愠怒,微微扇动睫羽,抬眼视去,正对上一双邃暗戾目,她却仍未显惧色,从容言道:“主家之言,琬娘无法不从,而自身之行,却由心而为,不愿违己。”

男子如似烛龙被忤了逆鳞,忽眼眸生腥,话音沉定道:“倘若本王定要呢?”

此话言出,柳琬身僵心沉,两手驻于腹前,待尽力□□气息后,她仍端平形影,坚韧道:“殿下身贵,既知妾身无心,得一躯壳又有何趣呢?”

溦王心道可笑,听此女话中之意,乃是即便他以强权要了她,却也不过是虚表,她琬娘心之坚韧犹如磐石了。

溦王心有怒意,却又无端生出一丝孤独无力之感,他自小便似被孤立在外,无论他与太子兄长如何相近,却都不如五弟那般随心随性。

而后及父皇赐婚,又无端跳过现太子,先将前任右相、现任冀东节度使的次女赐婚于他,立为侧妃,他虽不喜,却因其家世簪缨、功勋显赫,他便也忍下了。

时至今日,太子初即储位,尚未得婚配,看来是要待时局稳定,为其在权贵世家里挑选择定,而不是同他一般,成了一枚牵制藩权的棋子罢。

溦王看着面前的女子,其身似芦苇,坚韧如丝,然而又面目清隽,至柔至善,让人由心而生亲近之感。

如她所言,哪怕她这样身份低微的人,也是不愿与他亲近的吗。

他越是深思,心中愈发寂寥,也愈加愤恨,忽近身上前,一把揽住正当恍神的琬娘,狠厉道:“本王想要的,定会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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