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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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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丞相府内,除夕元日的余景尚未揭下,府门头和过廊上都还挂着数不尽的花灯,久昔最喜花灯,京都的花灯比别地更加繁复,样式逐各新颖,画幕工艺皆俱精巧——江相说要将府里花灯一直悬挂,直到久昔回来,让她一一取下赏玩才可。

相府各院,各门面上,都贴了门神保佑,往年是周管家采办的,为保相府无灾无害,今年是相爷一幅一幅自手画的,只为祈佑久昔能早些回府。

日前初一,官家先在大殿之上宣立储位,而后觐见了各国使臣,这几日也是江相正忙时,傍夜还抽出空与太子殿下叙了话。

今日初二,江相一早又随同官家、大臣和各使臣,齐齐去往大相国寺烧香,临走前,他回身朝吕管家一愣,匆忙道:“今日木垚便要回府上了,你自去准备准备,我差些忙忘了。”

吕管家听了此话,起先也一愣,待相爷走后,他才匆匆进府告诉老伴和女儿这个消息,自己又奔走回房里,倒腾了一身新衣裳——他算着吕木垚归府的日子尚在年后,元日时也不曾穿新衣裳。

吕母和桂云得了消息,喜不自胜,想着吕木垚舟车劳顿地赶回京,定是又疲又饥,于是吕母匆匆去小厨房开灶,亲自下厨烧了好几个硬菜。

桂云一路连蹦带跳,去替吕木垚收拾好客屋住处,却不是仆人住间——因江相送吕木垚去念书,为保身份得体,将吕木垚还为吕管家祖上从业,也就是普通农户。

马车行来时,几位至亲皆立在府门前,殷殷切切地提着头张望,吕母一身厨袍未换,她怕是人至菜凉,只好等人到时再回灶去热,桂云难得簪了一支珠钗,是姑娘曾赏给她的,平日却是舍不得戴,也穿了一身嫩黄新袄,在外等候。

只见马车缓缓停驻在相府大门前,几人忽却不敢上前相迎,怕是认错,又或经年未见,唯恐生疏。

几人定立在府门前,吕母和桂云紧紧挽着吕管家的胳膊,两人手上皆是激动又紧张,攥得吕管家的新衫衣袖出了褶,吕管家也两手互拧在一起,假作镇定。

马夫下了驾位,将马凳搭下,供车驾里面的人下车落脚。

只见从车里先探出了一只手,手指皙白文弱,轻轻扶起车帘帛幕,随即从里探身而出一名青衫少年,身形稍显单薄,发束半冠,行止淡雅。

少年搭着马夫的肩缓步下了车来,稍微站定后,他抬头看府门前立着的几人,只见他们目光殷切、恍惚似梦般互相搀扶而立,皆不敢上前。

片刻,见少年轻启薄唇,声音孱弱地唤道:“父亲、母亲、小妹,可曾安好?”

吕母一下眼泪婆娑,抛开吕管家的胳膊,两脚不住地奔下台阶,手不自禁地张开,离近了便忙紧紧将人抱住,生怕脱了手,人就又不见了。

吕木垚似乎也一瞬紧张,吕母前来抱他时,他也先是一愣,随后才缓缓抬手,轻抚住吕母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

桂云也是跟随母亲一同奔上前去,见其怀中无处可容她,于是扭身将吕木垚和吕母两人一起抱住,泪眼汪汪地望着哥哥。

吕木垚见其样貌可怜又可爱,于是抬手轻轻拍过她的脑袋,又浅浅一笑,谁知小姑娘竟更放声大哭起来,简直伤心欲绝。

吕管家却是岿立在府门前,迟迟不动作,只是将目光长在儿子的脸上和身上,心里不住地暗叹:这孩子长大了,高了,瘦了,身体比幼时弱些,却还是那般的文秀,看着像是从墨缸里泡出的一朵白水莲,叫人可心可怜。

吕管家扬起手,偷偷拂去眼底的晶莹,随即朝吕母大声喊话:“老婆子,快去热菜,别再等了。”

吕母醒过神来,忽想起自己一身厨袍沾满灶灰,又见孩子一身清净衣衫被她蹭得斑斓,手一着急去抚了两下,又忽觉自己两手油腥,更将其弄脏。

吕木垚见吕母神色慌慌,不住失礼,于是轻声安抚:“母亲去罢,我已是风尘仆仆,将去整理一番,晚些还须见过相爷。”

吕母不住点头,这才放心去回灶上,桂云听哥哥要沐浴整理,忙奔回院子里去备热水,吕管家领着吕木垚去往桂云为他收拾好的客屋。

稍歇一会儿,待桂云备好水,吕木垚匆匆洗过,整理一番,又与家人共用过团圆饭后,看了眼日头,已是暮色暝暝。

吕木垚掐算着时辰,预想相爷应是被何事绊住了脚,晚些也当回府了,于是前往正堂等候。

不出两刻,江相果然乘驾回府,一进院里,便见一人从正堂行出,款款上前见礼。

幕色沉下,庭院花树间,夜露点滴轻垂相应,府中已燃起彩烛繁灯,将屋内明亮显映,廊下华彩照院,一片丽景堂皇。

前院中央,两人相对而立,一人躬身敬礼。

江相满副欣慰,两手扶起对方手礼,由衷叹道:“终是来了!”

对方垂下手,立直身脊,又才抬起头来,少年之貌却生出满目苍凉,身影单薄似在夜风中飘摇,片刻听其恭谨道:“老师心中垂怜,学生曾却不明,如今才得通晓。”

江相眼底忽些微迷蒙,扬手缓去,轻轻拂上少年臂膀,哽声道:“你别多想,从头至尾,你就是吕木垚,你要在京都站稳脚跟,在朝堂站稳脚跟,这才不辜负我对你一番厚望。”

吕木垚闷声轻应,两人提起脚步,一同往里院行去,一面相谈今事。

灯廊下,已无下人行迹,两人从廊下缓慢行过,江相蹙着眉头道:“春闱将近,官家要选定两位主审,一为太子殿下无疑,其二却尚未定夺。”

吕木垚身形挺立,一手提在腰前,两指不停揉捻,垂眉思索道:“往年未立太子时,是由老师带着两位殿下共审,今年不但少却溦王,还要换下老师吗?”

吕木垚思及此处,想江相方才应是为此事所绊才回得晚了,于是紧接问道:“老师方才是去与太子殿下相商了?”

江相稍顿足,随即摇头道:“太子殿下论经略才能是一等的,可心思太纯太浅,这些事还是不要说与他,只定好教他照做便是。”

吕木垚忽浅浅一笑,在他记忆中,前灏王殿下却是连小孩子都能将其唬骗去的人,他难得轻快言语:“太子殿下纯良,是为百姓之福。”

江相满脸忧色,待听其一语后,侧首又看向吕木垚,似乎有话难言,即刻便听吕木垚道:“老师不必挂怀学生,现下时节,老师还是少见太子殿下为好。”

见江相点头,吕木垚又徐徐道:“老师若信得过学生,可上荐右丞相阮庆为此次春闱主审。”

江相忽抬眼看他,目中满是不解,疑惑问道:“阮庆与老夫可是水火不容,他思维偏颇,一向剑走偏锋,虽说太子殿下心性纯正,难被他带偏,但你可是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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