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守墓人库莱的成年礼即将到来。
所有新尔斯人在成年前要选好自己幻化的食物，植物和动物都可以，但成为下一任神使，只能选择人类。以库莱这样聪颖的新尔斯人来说，不会选择好消化的植物。
这个小新尔斯人跑来找冉星横的时候，她正坐在海边一块岩石上思考，前几天冉星横了解到新尔斯人繁衍下一代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自杀，将尸体埋入森林，长出新的来。
一个依靠自我毁灭获得新生的文明，对生死的看法和地球人必然是大相径庭的。冉星横沉思许久，隐隐觉得不对，这样的繁衍模式，他们怎么保证自己的种族不断扩大？又或者根本不打算扩大？
“神使！神使！”库莱扯着嗓子喊，一只手抓着裙子，她最近也变成了女性，还学会缝合树皮，用鲜花装饰衣服。
冉星横望着深蓝色的海水，浪花有一下没一下地扑打在脚上，泛起一阵凉意。
新尔斯人吃饱后会变性成女人，这件事让岛上女人的数量越来越多，几乎看不见男人。这也证明了之前许多人根本没吃饱过，常年保持一种饥饿的状态。
这不重要，身为神使的冉星横近日多次被问到，怎么还没有囚犯送往旧岛，她才意识到，身边这些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地球居民，是有着吃人习俗，通过牺牲自己来传承生命的外星文明。
库莱对冉星横说自己的愿望是吃掉一个高等人囚犯，在成年后幻化出人类脑袋。在新尔斯人看来，只有长得像神才能做神的使徒，高等人类生活在神明所在的地方，于是理所应当地认为神就是人类模样。
冉星横听完小女孩的想法，忍不住叹气，眼前的小孩看着人畜无害，实际上真有可能把她啃吃掉。
如果没猜错，旧岛是高等八区的废品处理厂，垃圾通过神墓这个具有传输功能的东西送到岛上，流放的犯人也被扔到岛上，让新尔斯人的神使候选人吃掉。
为何选择这里，就是因为新尔斯人的心脏是一块优素核，能够净化脏污，净化后的东西也只是味道奇怪的白色泥浆，完全不能当做正常食物，但新尔斯人将之封为赏赐，不仅欣然接受，还甘之如饴。
被她杀掉的黑皮人能够从神墓出走来，说明神墓可以让人通过，可惜冉星横研究几个月也没搞明白神墓怎么使用，这东西实在不像人类现有科技水平能做到的。
事到如今，没有办法离开也要离开。
学会自己捕捞食物的行为动摇了新尔斯人心中神的分量，靠双手就能饱腹，要神墓干什么呢？
神使的作用也会逐渐消弭，不管之前如何，眼下会烤鱼摘果的新尔斯人，把她煮了吃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库莱在冉星横面前转了一圈，展示自己用芭蕉叶做的裙子，双手捧在胸前，神情活泼带着喜色，对未来期待又憧憬：“神使大人，神什么时候会送来囚徒，我马上就可以成为下一任神使了！”
小孩越表现出光明的畅想，冉星横内心就灰暗几分。
“真的吗，太好了，实在是一件好事。为什么没有发放囚犯呢？”冉星横摸摸她的水母脑袋，从岩石上站起来，叉腰思考了几秒钟，郑重道，“神一定是忘了，看来我得去催催。”
降落前她记得新尔斯星球表面被蓝色的海水覆盖，其中有少部分陆地，岛周围有海，海的那边也应该会有另一块大陆，有大陆，就有新的希望。
如果是之前的冉星横，她会毫不犹豫启程出发，而现在在旧岛和新尔斯人相处多日的冉星横，没有高新科技傍身的退役特种兵，面对这种局面也得多考虑几天。
要是海那边仍是一群脑子没开化的食人族，那可真完蛋，现实又没有存档重来的机会。
听到冉星横要去找神明，小女孩的心思比较敏感，笑着的脸蛋僵住，库莱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要走了吗？”
看着小水母洁净单纯的双眼，冉星横忽然有了个念头。
得造艘船，先跑再说。留在旧岛毫无收获，不知道尤迁在哪，饺子就算还能正常活动，也找不到这个鸟地方。
活了二十多年的冉星横再次体会到没有定位和科技设备的无力感，这颗星球的夜空中也没有北斗七星之类的星座，只有一些闪烁的光点，既无法辨别方位，也难以记录时间，是真正与世隔绝的牢笼。要不说高等八区把垃圾往这儿倒呢。
隔天，冉星横穿着神使的衣服，在森林中央召集新尔斯人，告诉她们自己需要砍树造船，去给下一任神使寻找幻化的食材。
变为女性的新尔斯人比之前男性的形态更好学勤奋，情绪十分稳定，工作毫无怨言。而且没有人在乎神使之前是从神墓出来的，为什么要坐船离开，总之，在冉星横的指挥下，不出一个月，一艘能载下十个人的木制大船停在沙滩上。
等到一个风速合适的天气，冉星横准备离开。临走时新尔斯人往船上放了许多烤制好的海鲜和野兔肉，晒好的盐和不易腐烂的水果，岛上的保鲜技术不高，这些最多够两三周吃的。
库莱捆了一把打磨好的石制箭头给冉星横，让人哭笑不得。石头的硬度和神使的黑金鞭子压根无法相提并论，冉星横当着小孩面默默收好，遇到外面造出鞭子这种武器的文明，说不定还能舞个杂技乐一下。
小女孩紧紧抱着冉星横，泪眼朦胧，说希望神使早日回来。
冉星横也抱住小水母脑袋，承诺道：“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下一个神使。”
库莱瞪大双眼，清澈黑亮的眼底倒映着冉星横的脸：“真的吗？新尔斯人不能容忍欺骗，你答应我就不能反悔了。”
冉星横心里一咯噔，点点头：“我会回来的。”
没有参照物，没有指南针，这艘船开始在海洋漂泊，四周的蓝无边无际，海天相接，多望一眼就会被扑面而来的孤独和绝望吞噬。
这种环境下，人但凡心理素质差些，都难以在这种环境下坚持三天。
新尔斯星的白天和黑夜交替在四个小时内就能完成，但自转速度却无法让人感知，按照地球的生活习惯，24小时内一天能在这里看见六次日出。
顺着海洋的流向，经过两百次日夜交替，冉星横终于抵达一块大陆边缘。
这里竖着一块和旧岛一模一样的神墓，冉星横拖着疲惫到几乎无法支撑的身躯，伸手触碰到墓碑的刹那，人被直接吸进一个空间，头晕目眩之际，周遭的景物飞速运转，声音和光都被吞没。
强大的吸引力下，加上将近地球时三十多天的海上漂泊，冉星横终于是撑不住，头一栽，昏过去。
八区下了二十八天的雨。
黑色的建筑上空阴云笼罩，雨水铁针似的乱砸，打到身上一阵疼，淡蓝的烟雾从楼宇间的缝隙里钻出，张牙舞爪地往天上爬，碰到银白色的金属架，变为凝固发黑的深蓝色污垢，牢牢扒住，日后长成锈。
街上来往的人和漂浮在空中的飞行器匆忙又安静，人人脸上戴着电子面罩，看不到面孔，脸上有不明意义的信号显示。
他们大多数身上裹着黑色或灰色的呼吸衣，一种类似金属又十分柔软的布料，偶尔也有人披着风衣，穿得相对考究。
头顶七八个球形采矿机器人，每个都有一幢楼那么大，前面挖开地表的山，将白色的石头扒出来，球状机器人尾端不断排放泥浆般粘稠的黑色物质，下方的运输车接满后往城区的南部运送。
矿场边上来个戴白色电子面罩的工头，招呼其中一辆车的司机：“先别干了，医院捡到一人，过去看看是不是咱们的。”
司机脸上带着黑色面罩，面罩是块弧状显示屏，和运输车对接过后，车自行撤回到停车位去。
白面罩一把搂住司机，刻意拉进身体距离，语气亲切：“小董，听说马上要到六区工作了哈，最近就别干那么完，多和咱们这些人聚聚，以后可没机会见了。”
司机被工头扒得死死的，只能哈哈笑着，说老三回来了请兄弟们吃饭。
白面罩拍司机的背，满意地笑两声：“你去忙吧！”
小董按照工头指示来到城区唯一的一家医院，有人在神墓捡到个人，因为昏迷时不能摘掉头盔，恰好在这人的呼吸衣上写有工地地址，就叫人来认领。
钻进病房，小董一眼瞅到那人身上的金色数字八，只拍脑袋，伸手趴在病床前痛呼：“老三！你怎么了老三！”
晃了一会儿，昏迷的人悠悠转醒，扶着头坐起来。小董这才看出眼前的人虽然穿着老三的衣服，但身形和之前完全不同，怎么......像个女的。
冉星横只感觉头昏脑涨，手上挂着输液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输着输着就能听懂周围人说的话，应该和吃叶子一个效果。
实在太累，冉星横闭着眼休息，被人大力晃醒，睁眼就看见个戴黑面罩的人趴她身上嗷嗷哭，一副哭丧样子，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忍耐了一会儿想装死，最后实在没忍住，出声请这人起来。
小董彻底呆在原地，面罩看不见表情，但全身肢体语言透露着一股惊讶。
“兄弟！你回趟老家怎么，变声了啊，你原来不这样啊。”
老家？原主果然是新尔斯人。
冉星横摸着脖子，看环境自己在一家破旧脏乱的病房里，病床上的被子床单灰扑扑的，周围人各个穿着从头包裹到脚的呼吸衣，脸上盖着面罩。
旁边这人像是原主的朋友，冉星横脑子转个弯，语气无奈道：“我们那边吃饱了会变性，没给你说过吗？哎呦我头疼，估计给我摔失忆了，哎呦！”
“不应该啊。”小董上前一步，“从神墓回来不能够摔吧，旧岛的神墓你不是常去吗？”
冉星横还没想好怎么圆，小董一拍脑袋：“肯定是你上回顶撞检察官给他惹生气了，唉！我就说咱们普通人能忍就忍，你跟他叫什么劲，他把神墓通道一关，你看看还咋回来，还好现在人没事。”
冉星横赶忙点头：“对对对，确实是这样，我做的不对。”
神墓还可以人为关闭？如果是这样，前后就能连起来，恰好在下一任神使候选人的成年期，神使到达旧岛后不能离开，摆明了就是给候选人当食物吃掉。新尔斯人不会食用同类，神墓就停止吐黑泥，让他们饿着，把吃人这件事推向不可避免的极点，顺其自然地进行。
而原主看起来也是个脾气坏冲动的类型，和上司顶撞惹上事，被派回老家办事顺便解决掉。如果不是冉星横中途插手，原主现在已经成为腹中餐了。
肚子咕嘟两声，冉星横捂着腹部，在海上漂泊没东西吃，到现在不知道饿了多少天，就算再能忍也还是到达了极限。
“兄弟，有没有东西吃，我真是饿得不行了。”冉星横拉着小董的手，给他比划自己的胃已经空了，语气诚恳地说。
对方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头猛地往后一退，左右看看，见旁边无人在意他们长长松一口气，凑过来，食指竖在嘴边，语气十分恐惧：“你怎么这个也忘了！食物不许私售，只能公家管饭，你个蠢脑袋，哎呀！”
说着往冉星横头盔上猛敲一下。
啊？这什么规矩？这里是吃食堂大锅饭的社会吗？
见冉星横没反应，小董压低声音，一手拢在脸边，极其郑重道：“吃好东西肯定是有，得等，你懂的。”
冉星横一头雾水，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