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第八区是矿区，每天有几百台球形机器人开采优素核，排出的废物集中到一起，由值班的员工送到神墓，传递给旧岛。
冉星横代替的这个人，是新尔斯人中百年难遇幻化出人头的，名叫辛迪，在八区负责运输废弃物。辛迪有个工友，叫董456，就是病床前把冉星横晃醒的小董。
端着饭盆排队时，小董重新给自己兄弟介绍八区的基本情况。实在奇怪，辛迪回家一趟给脑子撞坏了，什么都不记得不说，到了食堂还不肯摘头盔。
领完饭坐在桌前，冉星横看着盆里散发土豆味的白色水泥状物质，实在不敢下口。
对面的小董拿来餐具掀开面罩，准备吃饭，面罩下的脸让人不寒而栗。
他只有一只眼，横在眉心，嘴巴长在鼻子左边，脸是一个上窄下宽的梯形。
小董抓起勺子嗷嗷把饭吃了，大快朵颐的模样好似在吃什么山珍海味。周围勺子和盆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吃饭的那些人，面容迥异，一只眼两张嘴的不少，全都伸着舌头舔盆，他们的舌头像某种蜥蜴，又像蛇，有半米长，舌尖分叉。
见冉星横举着勺子半天不动，小董催促道：“辛迪，快吃，一会儿还要干活！”
对面的人定住似的，连头盔都不肯摘，看着面前的盆也不说话，小董一急，直接给冉星横的头盔掀掉。
头盔砸到地上“砰”的一声，吸引来周围人的注意。
坏了，冉星横心里一凉。
八区空气中有腐蚀性气体，户外活动必须戴着面罩或头盔，到室内人们就会取下。可眼下的情况，不戴头盔比戴上更加吸睛。
“你！你！”小董瞪着一只大眼，手捂胸口。
四面八方传来倒吸气的声音。
“我，我因为吃了岛上的东西所以长相突变......”
冉星横正搜肠刮肚找些什么理由解释时，忽然见小董捧着脸，脸颊和耳朵涨红，激动的泪水从独眼中涌出，抓着她的手：“吃什么能变成高等人？告诉我！告诉我！”
“谁是高等人？我们不是八区的高等人吗？我们都是啊。”冉星横拍掉小董紧紧抓在自己身上的手指，看着对方大眼里的憧憬和激动，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
“不是！”小董环视一圈，周围凑上来看冉星横脸的人越来越多，赶紧捡起头盔给她戴上，坐到冉星横旁边，双手捂着胸口，压抑着心中的激情。
“我们八区在高等八区里，是最底层的，长得最丑，干最累的活，吃其他七区剩下的东西。长得端正的人才能去高级区生活，不然就拿钱换。”小董拿手背擦掉眼角溢出的泪珠，“我攒了三年的优素核，一共三千个优素核，才申到六区去。”
这里是按照容貌划分的等级吗？
冉星横指着自己：“我这样的，能分到哪个区？”
“二区吧。”小董回想了一下，越想越悲伤，泪水又止不住地流：“我只在二区检察官来的时候见过，二区的人，长得就像你一样好看！”
二区，尤迁似乎说过自己是二区的医生，具体的事什么，冉星横想不起来。
戴上头盔后四周探寻的目光并没有少，冉星横感觉浑身不得劲，“要不，我们先走吧。”
小董看盆里的饭冉星横一口没动，把冉星横的饭吃个干净。他一手握拳，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拿上盆，压低声音：“为了庆祝好兄弟晋升高等人，我带你下馆子。”
大约半小时后，冉星横来到地下矿场，矿场边的一条入口挂着“矿下美食街”的霓虹灯牌子，里面是一条狭长的道路，两边有墙，墙上有十几个窗口，地上摆着桌椅，到处挤满拿饭盆的人。
窗口不断有人提供各种形状奇怪的食物，长得比拳头大的青蛙，有三个头的鱼，色彩鲜艳的蚯蚓，展示台边有价目表，各种食物用优素核计价。
“200优核一串烤面筋，怎么不去抢！”小董忿忿道，从口袋里掏出装优素核的小包，拿出一块塞到价目表下的小孔里，不出三十秒，出餐台伸出一个章鱼足，卷着一串烤面筋。
把烤面筋塞给冉星横，小董催促她：“快尝尝。”
头盔掀起一点，冉星横扯下面筋嚼，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味道咸辣，一股烧烤香精的味道，面筋本身的材料可能不全是植物。
眼前忽然弹出一个画面，跟电影似的，开始播放工人砍麦子，磨面粉，洗面筋的过程，再捣碎加入不知名的白色泥状物，最后制作成面筋串，分装成小包，运送到店里。
窗口后的厨师长着章鱼样的触角，熟练地烤面筋，撒料，递出窗口。
脑子一激灵，画面消失。
缓过神，小董一脸担心地叫她：“辛迪，有这么好吃吗？人都吃呆了。”
和土豆味白水泥比确实好吃，冉星横点点头：“我们有这种东西吃，为什么还端着盆领饭？”
小董敲了一下她头盔：“当然是贵了，领饭可是免费的！就现在这工资，拖欠好几次不说，还扣得多，能往其他区跑，谁还在这八区！”
冉星横一想，接下来几天照着复现画面里的各种成本一打听，发现这美食街的利润率高达200%。
这商机不就来了。
小董即将去六区工作，一群工友商量着给小董饯行，大家来到矿下美食街，点了烧烤吃。
菜端上来，工友们纷纷摘下面罩。
冉星横先前看过几次这群人的真面容，再次看到独眼的，两只眼长在一边的，三张嘴的，内心还是忍不住惊骇。
工友们碰杯喝一种浅黄色充满气泡的发酵液体，闻着有酒味，尝起来只觉得恶心。一桌人除了冉星横大口吃烧烤，咀嚼声此起彼伏。
新尔斯星球的人类长成这副模样，倒也不怪尤迁觉得自己长得帅。原主辛迪的面容是个五官端正的人类，这也说明，他吞掉了一个更高等的人。
说不定招致杀身之祸的不是原主和检察官的口角，是他吞食的这个人。
“董456，你这小子运气真好，恰好六区刚死了人，空出个位置，叫你抢住了。”坐在小董旁边三嘴男亲昵地搂过小董，让人有些不适。
对面鼻子长额头上的工友应和道：“你这小子也就到这儿了，你这个模样，再往上就不行了哈哈哈哈！”
说话间嘴里酒液乱喷，冉星横抹了抹头盔上的液珠，往旁边坐了一点。
矿区广播突然传来二区检察官到八区视察的消息，美食街涌起一阵骚动，传餐窗口一个接一个关掉，付过钱等着拿餐的工人急得扣交钱的小孔。
正在吃饭的人脚步匆忙，拿上东西就往出口跑。
冉星横这桌人喝了不少，醉醺醺的，没听见广播似的，不急不忙地喝。
环顾四周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冉星横感觉不对，晃醒趴在桌子上的小董，问他怎么回事。
“辛迪......你干什么！”小董伸出手指指着天，“我明天就，就到六区过好日子去了！你们嫉妒我也，也没用哈哈哈哈啊啊！”
小董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只金属刺从后面直接穿过头颅，脸被扎穿。独眼的眼珠在眼眶中拼命旋转着，最终僵住不动了。
冉星横扶着小董的手还没从他肩膀上离开，头盔被喷出的血包裹，视窗一片猩红。
“噗呲”一声，金属刺拔出，小董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身边又凭空出现几个金属刺，一桌人统统被扎死，肠子内脏流了一地。
“无故旷工的人，骄傲的人，懒惰的人，享乐的人，你们需要接受惩罚。”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美食街出口传来，是一个浑身包裹贴身金属色长裙的女人，金属刺缩回到她背后，透明面罩下的脸优雅高贵，没有多余的表情，身材婀娜有致，精致又艳丽得像电影明星。
女人扭动臀部来到冉星横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掀掉头盔，露出满意的笑容。
美食街从喧闹到死寂，前后不到三分钟，脚边还没死透的工友挣扎地发出“唔唔”声。女人用看垃圾的眼神瞥了一眼，背后冒出个细小的刺，直接把地上那人的舌头割掉。
冉星横脸色苍白，额头一层冷汗，双手不自觉握拳，浑身紧张。地下矿场的空气比地表污染小一些，仍有腐蚀成分，碰到脸上有些刺痛。
女人轻而易举地杀掉一桌人，从容的样子让人以为没什么不妥，像拍死蚊子一样理所当然。
“你叫冉星横，没错吧。”女人拿出一个透明面罩给冉星横戴上，手法轻柔，扣上调节扣时捏着她的下巴左看右看。
“你是谁？”
冉星横问，注意到自己的声音紧张到沙哑，还有点发抖。
女人收回手，转身往美食街外走去，示意冉星横跟上。冉星横才看清这人背后长着蜘蛛一般的八条机械腿，每条腿的尾部是锋利的倒钩刺，泛着莹绿的光，似乎有毒。
回头看一眼刚才一起吃饭的工友，他们此时瘫软得不成人样，变为一堆流绿水的暗红色肉块。
女人带着冉星横到地表，平日满天是球形挖矿机器人，今天干干净净，乌云都散去，停着一架银白色箭头型飞船。
冉星横双眼瞪大，是她已经解体的YS21400。
“我叫文衷，现任二区检察官，你好。”女人向冉星横伸出手，“还好在八区找到你，不然我还要去趟旧岛，那可太恐怖了。”
冉星横试探地伸出手握了握。
文衷抬起下巴点点那架白色飞船，红唇微启。
“尤医生在那里，去吧，记得告诉他，我欠的人情已经还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