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月上枝头，明亮皎洁。
骆音站在破落的屋顶上，窄窄的水井里铺了几片枯黄的树叶，在清幽月光的映衬下，泛着清凌凌的冷光，周围一片森然肃穆。
深秋的夜，风尤其萧瑟寒凉，吹得她衣炔裤脚发出猎猎切切的声响。
骆音闭着眼背手而立，岿然不动。
乌黑的云层遮挡了一半的月色，从天洒下的白光，倏然被吸走了大幅的亮，取而代之，是暗色来袭。
因而，风好似更猛更冷了。
风吹过云隙。
摇曳的月色左右摇摆，骆音的身体，忽而在明，忽而便暗，她却四平八稳不动声色。明明灭灭的月色，在她的脸上裹上了神秘的薄纱，晦涩难明。
“嗤。”
暗戳戳的试探结束，对方似乎是耐心彻底告罄，亦或者笃定了骆音也不过如此，竟是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笑声将停，头顶的乌云彻底覆住了圆月，天地陡然昏暗一片。
风，开始狂而呼啸了起来。
骆音睁眼的瞬间，眼前豁然出现了两团拳头大小的魂火，一蓝一红，燃着星碎光亮的火焰，从黑暗中辟出了一条笔直的光路。
魂火调皮得很，彼此打闹得不可开交，一会儿火焰高涨地冲向天上，一会儿缠在一起扯来扯去。
须臾后，像是谈妥分出了胜负了，才一蹦一跳各分两边，又开始赛起跑来，争先恐后地一闪一烨，很快就蹦到了骆音的跟前，护卫似的让到了两侧，为骆音照亮了前方。
“滚出来。”
骆音的声音轻缓冷寂，没甚情感起伏，在光和影之中，却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不明觉厉。
“嘁嘁嘁。”
暗而深远的密林之中，陡然响起一阵诡秘的笑声，尖厉刺耳。
“巫姬大人，真谓威风凛凛啊。”
灯火跳跃间，一阵妖风刮过，不远处的高耸树梢上，眨眼就挂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照明的魂火像利刃般，直射而去。
“啪！”地射出一道光刃。
树梢上的东西险些被击中，险险躲过后，速度敏捷地跃上了另一棵树的树顶。
“嘁嘁嘁。”
那东西笑得更像鬼魅，一阵青烟后，便现了身。
从暗处走出来一个外形俊俏的成年男子，穿着古时的轻甲，光额顶，高束发，容貌周正姣好。像是哪个朝代走出来的小将军，威风凛凛，意气风发。
骆音眼都不抬，伫立在飞檐翘角上，神情懒懒的。
反而是她身前的两团魂火反应极大，蓝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张牙舞爪的鬼脸咧开它的血盆大口，飞快地向那男子俯冲而去。
“呔！丑人多作怪，装模作样脏东西！”
面对突然的发难，且爆发力十足的焰火，男子眼见躲闪不及，连连后退不止，千钧一发之际，从暗处伸出一只手，抓住他一个闪身瞬移到了另一侧的树上，才险险躲了过去。
男子摸了摸眉心的位置，向下一跃，一只手单吊在树枝杈上，弓着身子曲着腿，晃晃荡荡地左右摇摆。
他的另一只手快速的挠了挠额角，嘴角挂着僵硬的假笑，与他一身的阳刚正气不同，声音略微细弱，不伦不类地挥了挥袖，斥道：“真是个凶悍的婆娘！”
说完还忍不住龇牙咧嘴，很快又恢复了一脸的假笑。
“放肆，竟对神女大人不敬。”
两侧灯火融为一体，逐渐化红，熊熊腾飞而起，射出的光芒犹如利刃，没再给他躲藏的机会，一击即中，正正好打中了对面邪肆的家伙。
“啊！”
妖物身上的轻甲瞬间被点染，火焰快速蔓延全身，他发出一声惨叫，却发现身上的烈火怎么都扑不灭，也甩不掉。
于是气恼地龇了龇牙，又化成了青烟，逃了。
骆音身前的魂火却不打算放过这个无礼的家伙，焰火缠着那团青烟不放，即使对方已然化作尘埃，也要将之燃烬湮灭。
很快那团上跳下窜挣逃不休的青烟，延展升腾的速度缓慢了下来，像是泄了气无法摆脱追踪禁锢了一般，奄奄地向下垂坠。
青烟被烧作了灰烬，被风轻轻一吹，灰飞湮灭，连痕迹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嘁嘁嘁。”黑暗中又发出一声怪笑。
与原先被灭的妖物声音一致，细弱而阴险。
风再起，云翻涌，黑暗中又漂浮起一团更大的青烟，灯火摇晃间，踮着脚再次走进了光路之下。
赫然是方才灰飞烟灭了的妖物。
“巫姬大人，好生厉害。”
依旧是方才剑眉星目的俊俏人脸，锋利的五官像是刻意雕琢的精巧，只可惜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个不停，眸中全是狡猾和算计。
“拙劣的障眼法。”
骆音不知何时已经斜躺在盛开的红莲花座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人模人样的猴妖。
准确的说，是猴妖的分身法术演变的假体。
“你从山里偷跑出来，就为了到吾跟前丢人现眼？”
玉华山里出来的未成精的小猴崽，灵性悟性均未练达，但若只是使些伎俩，躲藏到其它心智还没开化的一群山猴子里头称王称霸的话，却绰绰有余。
骆音只一眼，就能辨出此妖六根魂火不净，野望欲念过盛，各方天赋资质平平，然而能在现年不足三百岁的阶段，已然成精能化人形，还修得了分身之术……怎么说，实属难得不易。
可惜了，作孽换来的法力，一律沦为邪魔歪道，终极到底，不过歧路一条。
骆音伸出食指，身前那团燃烧得火红的灯芯便都聚到了她的指尖上，红艳艳的焰火，分成了里外两层红蓝色。
“孽障，你猴爷爷不要你，把你驱赶除族了吧。”
“呔！”猴妖被骆音戳中痛楚，恼羞成怒。
一张坚毅的人脸忽而扭曲变形，幻化作了毛茸茸的尖嘴猴腮脸，曲着五指飞速地用手挠了挠脸上的猴毛，反应过来自己被气得一时失态，又飞速恢复成了人脸。
它龇牙咧嘴地对着骆音喝道：“黄毛小儿，竟敢——”
骆音眼尾眉梢轻挑，竖瞳一瞪，还没来得及伸出爪子袭击的猴妖，即刻被她的气势骇得四分五裂。
蠢蠢欲动的猫妖白絮，在猴妖出口的瞬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遁进了弑煞刀里，捂着耳朵躲进了九尾深处。
怕被殃及池鱼的猫妖死死地抱着刀背表示：它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呵！”
缠绕在骆音指尖的火焰跳跃猛烈，摇曳得厉害，突然一定，转头就冲着黑暗的密林深处射去，尖锐的箭矢般钉射住掩藏在繁茂树叶中的一缕妖气。
“啊啊啊！！！”黑暗中传出声声凄厉的尖叫声。
刹那时，天光乍亮，躲藏在暗中的猴妖的分身们立时显露无疑——有的分散蹲在树梢枝杈上，有的攀着树干隐身在阴影中，还有的就近躲在屋檐下窥视，此刻全让焰火照得分分明明。
全都是些虚张声势的傀儡，妖气被钉死在原地，离了本体，就像只能听令行事的提线木偶，连半点攻击的法力都使不出来，甚至连距骆音十里范围内都靠近不得。
所以骆音才嗤它伎俩拙劣，不入流。
但这拙劣的上不了台面的畜生，竟敢嘲她“黄毛小儿”，谁给的胆！
黄毛？她爹分明说了，她的头发这阵子看着乌黑亮丽了许多，再过些日子长长了许许，就能给骆音扎起好看的小辫子了！
小白脸暨初，每天见了她，都说她白净了不少，越来越漂亮。
黄毛小儿？！
骆音嘴角抽动，这该死的小猴妖崽，竟敢唤她黄毛小儿！
即使它玉华山上的老祖猴爷爷来了，都不敢对她如此放肆无礼！
区区小妖，骂她黄毛小儿！！！
但骆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竖瞳里的冷光寒凉，泛着森森杀气。
她的小手一握，被死死钉在树干上的那缕妖气，瞬间燃烧殆尽，被空气挤压得瞬间化为齑粉，连同那些挤挤挨挨看着唬人的分身们，俱都被烧得透透的。
风一吹就散，散得是一干二净。
天上聚集成一片的乌云，觑着骆音的脸色，默不作声地慢慢随风退散，圆月重新被推了出来，悬悬地高挂中空。
骆音心头的那股气却散不了，她的小手轻柔地摸了摸头发，感受到毛糙的头发好似更炸毛了，她的心也跟着烦躁了起来。
她这阵子睡眠充足，吃的仔细，一入夜便跑到山中灵气最盛，汇聚最集中的地方吸收天地精华，潜心修炼。
明显感觉到自己渐渐地跟这具身体更加地契合了，人也看着没那么枯瘦单薄，不管是脸上，还是身上，也能挂住点肉了。
可这什么都不懂的小小妖孽，竟敢信口雌黄，企图挑衅于她！
“呼！”
骆音吐了一口浊气，整个人呈大字瘫在红莲上，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心绪，继续精心修炼了起来。
突然一个鲤鱼打挺，骆音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远方，眯了眯眼，浮在心头的那点暴躁告诉自己：忍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