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觅香楼这名字,一听便知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兰杳:“在什么位置?”
沈秋双的神情有些不悦,“这不是你该好奇的,”而后起身,似要告别钱无难,去觅香楼里找许唱月。
钱无难拦道:“天色已晚,不如在我府上歇息一宿,明日再去找她吧,她总归是在觅香楼里,不会跑的。”
他这话说的诚恳,确实是在为他们一行人考虑。
兰杳倒是起了兴趣,不愿就此停歇,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沈秋双。
沈秋双垂头,与兰杳对视片刻,也不知是会错意还是怎的,他道:“今夜叨扰钱镇长了。”
寒暄的话过后,沈秋双提剑从兰杳身边走过,目不斜视道:“脸上的东西擦擦。”
兰杳:“什么?”
她摸了摸脸,这才发现是糕点的碎末粘在了脸上。反应过来后,沈秋双已经走远。
看来今日是去不成了。
下山前兰杳带了些制药的配方在身上,在客房等乔蓠回来时,她也没闲着,问钱无难讨要了些药材和捣药工具,自己钻研起来。
看着桌上放着的两粒相似的药丸,兰杳道:“原来清醒丸和嗜睡丸只差了一味药材。”
她打算趁乔蓠熟睡时,自己去追查殊归的踪迹,离开后便不再回来了,因为回去还得被惜玉长老禁足。
不过是否真的有效,她得自己试试才知道。
她方拿起清醒丸,乔蓠推门而入。
为复原伤患的身体耗费修为太多,乔蓠一脸困倦。
兰杳给她递了一杯水,“师姐,怎么样了。”
乔蓠一饮而尽,“还好还好,有你师姐在,绝对不会让他们受苦的。”
“那你快睡吧,明日我同大师兄一起去趟觅香楼,认识方继的人就在那,”说着兰杳替她将被子铺好。
乔蓠眼尖,凑到桌前拿起嗜睡丸,轻轻一嗅,便知道是什么了,放入口里吞下。
兰杳走到桌边一看,有些担心道:“你吃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乔蓠:“嗜睡丸嘛,吃不死人的,我刚好需要。”
兰杳这便放下心来,在床边铺开席子躺下,顺便将藏起来的那颗清醒丸吞了。
乔蓠起身探头,“师妹,你怎么睡地上?”屋内明明有两张床。
兰杳从被褥中露出半张脸:“那床太软了,我不习惯。对了师姐,你听说过湮城吗?”
乔蓠:“知道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兰杳眯眼一笑:“就是想听故事。”
乔蓠猜她没有记忆必定烦闷,蜷着被子起身,为她细细道来:“这世上呢有凡人、仙人、鬼族、妖族。凡人居于九州,鬼族居于地界,还有便是妖族,多居于四海,由一条蛟龙司掌,无念海就在九重天上,是仙人的住所。”
“九州与四海的交界处称作诡域,那里有一座湮城。千年前,鬼族在湮城大肆横行,世代住在里面的凡人只能被奴役。终于有一天,出现了一个魔头,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他仅凭一己之力便驱逐了鬼族,坐上了城主之位。”
“虽然只是位城主,但人族的九位州帝子也惧惮他,纷纷停战,将象征君权的青铜鼎拱手相让,可惜这位魔头压根不想一统人界,将九樽青铜鼎与投诚的竹简悉数付于大火。没过多久,他不知召唤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据宫册上所说,若让那东西出城,人间将面临灭顶之灾。好在无念海仙人全部出动,勉强封印了湮城,后人便把这叫‘湮城之乱’。”
兰杳听着,竟有些敬佩这魔头,“他既无心挑起争斗,为何又要灭世?”
乔蓠:“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世人都说,他是和重明仙姬联手,要对抗无念海,不惜牺牲所有生灵的性命,不是什么好人。”
兰杳:“……重明仙姬?师姐讨厌她吗?”
乔蓠:“一个罪仙,在无念海的时候妄图杀掉仙尊取而代之,未遂后被贬下凡。但她九百多年前就死了,哪轮得到我讨厌什么呀。”
兰杳沉默许久没说话,乔蓠突然将头伸出床外,揶揄道:“看不出来啊师妹,你还挺八卦的嘛。”
兰杳回过神,“打扰师姐睡觉了吧,你快睡,我不问了。”
乔蓠重新回到被窝,“其实咱们这些修仙之人,谁不想有朝一日能够羽化飞仙,去无念海看看呢,开山掌门封扶云就曾去过,可惜他对无念海没有任何评价,只言片语都没留下。”
说完这句,乔蓠突然头一歪,药效发作,睡死过去。
夜已深,烛光也渐渐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兰杳闭着眼,轻叹一声。
她生前居然有那么大的本事,怪不得魂识被撕碎分开囚禁,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挫骨扬灰都算轻的。
乔蓠许久都未出声,时间也不早了,她正打算起身,就此离开,忽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少年音,尾音上扬,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出是个小郎君的模样。
“怎么有人睡在地上?”
兰杳拧眉。
“不过生得很好看……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兰杳心里一惊,豁然起身,环视四周,“什么人?”
然而她目光所及之处,都未瞧见那个闯入者。
这人居然能够悄无声息地进入房内,肯定不是寻常凡人。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捂住她的嘴,在她耳畔哄道:“嘘,路过,我不是有意吵醒你的。”
什么时候跑她后面去的?
兰杳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一记手刀朝后掠去,那人比她还快,身量极轻地往后一退。
来不及去看那人的脸,黑暗中只隐约有一抹绯色,兰杳收了手,向着那人的方向道:“你是谁?闯进钱府做什么?”
那少年道:“不是我要闯钱府,是你们这钱府进小偷了。”
兰杳:“他偷什么了?”
少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被偷的东西不如街上叫卖的糖葫芦值钱,只道:“偷了我的东西。”
他说完,外面猛地传来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接着是丫鬟的尖叫声:“鬼!有鬼!”
少年:“它在西南面的院子里,你小心,别出去。”
兰杳挑眉。
这人有点意思,还挺关心别人的安危。
下一刻少年越窗而出,兰杳跟着追了出去,只见那少年瘦高的轮廓在月光下沿着走廊跑了几步,便倏然不见了。
“发生什么事了?”沈秋双闻声赶来。
“啊啊啊——!”
尖叫声再次响起,二人同时寻声看去,见西南方向忽然有一道业力冲出。
兰杳担心熟睡中的乔蓠会有危险,对沈秋双道:“师兄你看着师姐,我去去就回。”
沈秋双郑重地点了下头,后知后觉地对着兰杳跑出去的身影怒道:“你是不是弄反了?”
兰杳跑到西南小院,见满院被一股旋转的暴风雪席卷,掀动屋瓦,正与一黑色的身影对冲。那身影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浑身黏腻,业力缠绕。
这两股力量的中心都有人影,却无法看清。
那业力,是鬼族的气息没错,会是害死方继的饲伥鬼吗?
业力中心的人影窥见兰杳,发出难以听清的桀桀怪声:“姐姐……回来了……”说完开始倏然往墙外流窜。雪龙卷不依不饶,亦缠着离去。
院子恢复平静。兰杳扶起吓得坐在地上的丫鬟,将她交给了其他赶来的同门。
沈秋双见业力消失,也赶了过来,他敏锐地发现此处有两股不同的气息残留,问兰杳:“除了鬼族,是不是还有一个人,似乎是……妖?”
兰杳见他眼中划过一丝杀意,决定不说出那不同寻常的绯衣少年,“不知。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觅香楼找许唱月?”那少年已追着鬼族而去,钱府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沈秋双一愣,低头看着兰杳,见她在月光下全然一副玉骨冰心之质,神色自若,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你这么积极?”
兰杳莞尔一笑,“师兄应该不介意有人与你抢功劳吧。”
看着聪慧体贴,说的话却总是让人接不上,沈秋双只好道:“走吧。”
今日早市发生的怪事传遍了惊鸿镇的大街小巷,镇中百姓害怕这祸事再来一次,闭门不出,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十分凄凉。
越靠近觅香楼,沈秋双的脸越黑,似乎谁欠了他万两银子似的。
兰杳:“师兄看上去不太开心?”
如她所料,沈秋双飞快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兰杳便识相地闭了嘴。
走了一半,沈秋双忍不住僵硬道:“莫要和别人说我去过那。”
兰杳摇了摇头,心道这觅香楼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忽听几声轻响:“叮铃……叮铃……”
她倏然睁大眼,停下步子。
这个声音……小铃铛。
她回过身,一支送葬队伍不急不缓地从她身边路过,领头的僧人走一步摇一铃,嘴里念着往生咒,后面的人个个披麻戴孝,神情麻木,抬一口写了“奠”字的黑木棺材。
她听见的铃铛声,不是在队伍前面,而是在棺材里。
一同在水月镜中度过了九百多年,哪怕是同时拿一千只铃铛让她辨认,她也能听出来哪只是她的。
兰杳盯着渐渐远去的队伍,转头对走在前面的沈秋双说:“大师兄,我丢了一样东西,你先去觅香楼,稍后我再去找你。”
沈秋双没有吭声,自顾自地往前走。
不说话兰杳便当他默许了,跟上了那支送葬队伍。
而沈秋双一路不停地走,不多时便瞧见了偌大的觅香楼招牌。这附近倒是灯火通明,人影攒动,丝毫没有受早市惨案的影响。
沈秋双不由得冷哼一声。
毕竟是他人的性命,与这些朝生暮死的蚍蜉无关。
姑娘们倚在门窗前,花枝招展地招揽客人,见他一脸冷峻,不仅不怕,反而纷纷抛出橄榄枝。
“道长哥哥,站在门口作甚,快进来坐呀。”
见那些女子衣着露骨,沈秋双眼里宛若针扎,他回身,正要叮嘱兰杳几句,“你……”
身后空空如也。
人呢?
沈秋双握紧了手里的剑,双目飞快扫过周围的人群。
如果兰杳从他身边离开,他必定立刻就能察觉,可这一路,他之所以没有回头,就是因为她的气息一直维持在身后,给他造成了错觉。
看来有人特意施展了“障眼法,”为的就是引开兰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