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二人一前一后落到了井底。
井里的空间不算大，以致耳畔都是对方的呼吸声。
正当兰杳打算徒手去摸井里有些什么的时候，一道火光唰然亮起，照亮了这方寸天地。
兰杳盯着洛定宁手里的火折子，“你随身带着这东西？”
洛定宁的额饰在火光的折射下变幻莫测，他举起火折子往井壁处送了送，“行走江湖，难免要走夜路的。”
他蹲下身，照出泥泞的地面上铺层着的一些零碎白骨。
兰杳：“这些白骨有没有可能，是某个被鼠妖追赶得走投无路的人，情急之下跳进了这里？”
洛定宁没说话。
而后不知是瞧见了什么，兰杳用石块拨了拨白骨下方的泥，露出一角颇为眼熟衣物。这是白骨的主人身上的。
兰杳：“怎么和钱无名身上的一模一样？难道他已经？”
洛定宁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
“在他生前你们就认识？”
“这倒不是，我几个时辰前才认识他，哦，认识了他的亡魂。”洛定宁一手叉腰，“他说他有一桩遗愿未了，让我借他一些力量，让他看上去能和活人一样，我答应了。作为交换，他得替我找到子午村的出口。”
兰杳看了看手中的剑，“那这也算是他的遗物了。”
说完，兰杳的目光被洛定宁手中的火折子吸引住。
她敛住气息，顺便抬手捂住了洛定宁的脸。
洛定宁对她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有些错愕，但却没有闪躲。
下一刻他便发现了兰杳的真正意图：井里没有风，唯一能让火苗窜动的便是他们二人的呼吸和动作。
此刻他们几乎处于静止，火苗却依旧朝着某个方向倾斜。
也就是说，井壁后方不是实心的，里面还有一个空间。
兰杳将手从洛定宁脸上拿开，仔细观察面前这一处井壁，见一块石砖光秃秃的，周围也没有青苔。
兰杳：“也许鼠妖忌惮的不是这口井，而是井后的某个东西……”说着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似乎没有经过洛定宁同意便捂了他的脸，一时有些惭愧，“对不住了，方才我不是故意的。”
洛定宁全然没有一副被冒犯的模样，反倒十分受用：“不必见外，我乐意的。”
兰杳收了心神，意识到自己与洛定宁的之间挨得有些过分近了，往后退了一步。
“咔哒。”
手肘无意间压到身后的石壁，被触碰的石砖意外地凹陷进去，随即，她面前那一小面长满青苔的井壁慢吞吞地往后缩，露出一条仅供一人同时进出的密道。
听见井下的声音，许唱月担心地朝下喊：“没事吧？”
兰杳：“无碍，但井下确实有个通道，可以通往别处。”
许唱月：“你们打算进去？那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十一紧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姐姐——”十一鼓足勇气，“能不能不要去，等明天天亮了，我们一起去找离开的路不好吗？”
兰杳并不认可这种方式，拖延一日，伤亡的人数也会愈多。
今天他们能侥幸活下来了，明天却不一定。
而且，她渐渐觉得，十一的行为有些反常。
“许姐姐，你们且待在那儿，若待会井底也有危险，你们尽管和其他人一起离开。”
她又对十一道：“十一，你下来，我们带你一起去，这样便不怕了。”
许唱月知道自己是个拖后腿的，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没再要求，“那你们怎么办？”
兰杳口吻坚定道：“我们自有脱身的办法。”
若非洛定宁与她同处一地，他也几乎要相信兰杳说的是真的了。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兰杳：“你有从这密道及时脱身的办法？”
兰杳摇头，“没有，你还是让他们拉你上去吧，我和十一去就好，”她说得认真，并非玩笑。
待十一下来后，兰杳便开始往洞里走。
洛定宁既未阻拦，也未露怯，只是举着火折子，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一想到十一也跟着，他便莫名有些怨气。
“原来你有的只是一腔孤勇，你就不怕，这密道会带我们碰见什么可怖的东西吗。”
兰杳牵着十一，道：“有什么好怕的，”说着，她随手从壁上捡了样东西，转身拿给洛定宁看。
“它很可怕吗？”
洛定宁定睛一瞧，见是个足有她手那么大的蜘蛛，吓得大叫一声，却忍着胆寒从她手中夺过，扔到一边。
“说不定有毒，你别随便乱碰。”
兰杳见他脸色铁青，以为他被吓着了，讪讪地道：“我不知道你怕，对不住。”说着，她右手拉过洛定宁的左手腕，领着他继续往前走。
洛定宁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被她轻轻握住，差点脱口而出“你们蜀山还收新弟子吗？”
但他还算清醒，早从雾龙口中得知自己是人见人恶的妖，更是人称诡域魔头的湮城城主，与蜀山十二宫这种正派，只会是势不两立。
他定了定神，任由兰杳领着自己往前走，而后道：“那些鼠妖已是如此凶残，能让他们为之忌惮的，一定更不好惹，譬如老鼠的天敌。我呢，见不得你一个势单力薄的蜀山弟子，独自奔赴险恶，只好前来陪葬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兰杳心头一跳，像是被人兜头劈了一下，下意识顿住。
怪了，明明知道他说的只是玩笑话，心里却还是生出一种不好受的感觉。
一直沉默的十一冷声道：“怎么了？姐姐要是觉得前路不好走，现在回头也来得及。”
兰杳：“没什么，继续往前走罢。”
三人步行了一会，忽见密道两侧渐有大片血迹，可除了井里的那具尸骨，他们一路都未见别的死者。
“在这种甬道里，死亡不过眨眼之间，”洛定宁抬头回望一眼身后，面不改色地道，“我数三个数，你们不要停，往前跑。”
兰杳察觉不对，亦回头看，险些被吓住。
火折子勉强能照到的地方，趴着一只骨瘦如柴的类人者，它有眼有嘴，但没有鼻子，稀疏的头发印证它曾经也是个人，只是皮肤腐烂得厉害，已经看不出原样，张着满嘴利牙的血口倒看他们。
甬道太过狭隘，不适合做大动作，但却是这不人不鬼的东西的老宅。
兰杳二话不说，拉着十一开始往前面跑，洛定宁紧随其后。
逃命的过程中，兰杳不忘留意他们后上方的声响。
果不其然，那东西没有放弃他们两个送上门的食物，始终狂追不舍，而且速度奇快，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缩小。
在二人左拐右拐之下，他们闯进了一条死路。
兰杳看着眼前的石壁，皱眉道：“我运气这么差的吗。”
此情此景，洛定宁仍气定神闲：“这不还有我吗，不怕。”
兰杳让十一蹲到角落里，十一一言不发，便照做了。
而后她回头，见洛定宁几乎挡在自己面前，凝神警惕着。
兰杳：“等那怪物过来，你数一二三吧。”
洛定宁闻声回头，“什么？”而后他低头看一眼兰杳手上的剑，十分默契地了然于心。
但他一口回绝，“不行，你这人怎么回事，老是做以身犯险的事，没人教你爱护自己吗。”
“你不信我？”兰杳偏头道。
洛定宁轻叹一声，无奈道：“自然信。”
“那就够了，”兰杳会心一笑，“放心，死不了的。”
此一笑，若霜雪绵延之地的一缕晴光，清透明媚。
怪物的爬行声愈来愈近，终于，洛定宁看见了它的身形。
“三。”
虽然没有人形，但它依旧拥有人的聪慧，一路不带一点犹豫地追来，速度渐渐增快，按理要撞上前面的石壁，只因它对此地十分熟悉，在即将到达二人正上方前便猛然一转方向。
“二。”
怪物在一瞬间回转，刹住了步子，而后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伸出双臂，朝洛定宁扑来。
“一。”
于此同时，洛定宁往一旁躲闪开去，露出身后的兰杳。
兰杳双目凛然，长剑已然离手，正悬空而立，眨眼间，剑尖稍倾，对准怪物的大口直穿而过，最后“铛”一声扎入上方的石壁中。
怪物的头被捅出一个口，长长的利爪在还未来得及触碰到兰杳，便已重重倒地。
“咳——”
兰杳胸腔中猝不及防地涌上股一血腥味，猛地咳了两声，而那股血腥的感觉则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杳杳！”洛定宁上前扶她，“没事吧。”
“你……”兰杳打断他，艰难道：“叫我什么？”
洛定宁迷惑，“我刚才叫你什么了？”一顿，又蹙眉道：“你怎么样。”
兰杳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我没事。”
多半是她没有内丹，却多次强行用念力驭物的结果。
“走，我们去找出口，”说着挣扎起身。
洛定宁却是面色一沉：“别动，我背你，”说完二话不说将兰杳背上身。
“你……”血腥味再次上涌，兰杳说话的声音只能轻缓下来。
她低头看见十一就在身边跟着，这才放心地道：“万一这里不止一只怪物，你背着我要怎么跑。”
洛定宁不管不顾背了她往前走，不屑道：“你这点身量，我还能再背几个。”
兰杳便不说话了。三人沉默着走了许久，仍未看见出口。
兰杳：“这甬道会不会根本就是死路。”
洛定宁不这么想 ：“不会的，这回我在你前面。”
兰杳仔细想他的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变相地笑她运气差？
她也不计较，拍了拍少年的肩，“我好多了，你放我下来。”
洛定宁没有忤逆她的意思，但语气里带着威胁：“也行，不过你要是再受伤，莫怪我扛着你走。”
放兰杳下来后，“你听……有风声。”
兰杳凝神细听，果然听到了。循着这点声音走去，竟发现了另一个井口通往地面。
从井口处爬出来后，兰杳见不远处立了块石碑，夜太黑，看不清写的什么，走近后才知道上面刻着“钱氏别院。”
这甬道居然通向澄心山。
四周荒草深深，十分僻静，唯有一条不算宽阔的小道通往别院。
兰杳望着前方一点幽微的灯火，“这么黑的路，都不留灯吗。”
正欲往前走，他们察觉到有人往这边过来，索性藏身在石碑后面。
她窥见那人的身形有几分眼熟，走路一瘸一拐，仔细辨认后，竟是——钱无名？
不对，不是钱无名，钱无名一介亡魂，不可能跛脚，而且这人没有发乌的眼圈，穿着也不一样。
二人相视一眼，还贸然上前与他打招呼，有意掩藏起来。
待青年走远，二人才露出面来。
洛定宁感觉少了些什么，道：“十一呢？”
兰杳一反常态：“不管他，他肯跟着我们离开子午村，就不会再回去了，这样便行了。而且，我……”
洛定宁：“你什么？”
兰杳：“我已经逃出来了，钱府和饲伥鬼的事，就让我师兄他们去查吧。我该走了。”
洛定宁点头，“好，那你路上小心。”
他目视着兰杳沿着小径往下走了几步，心中有些遗憾，却见她越走越慢，直至停下。
兰杳深吸一口气。
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好像这座山，有什么不详的东西就要出来了。等师兄他们来了，还能赶上吗？
于是兰杳转身，沿路折返。
洛定宁问：“你怎么回来了？”
兰杳：“我怕来不及。这山里有一股很奇怪的力量，我不知如何向他们解释，干脆我自己去看个究竟。”
说完，兰杳跟上了那长得像钱无名的人。洛定宁追上她，劝道：“万一里面有危险？”
兰杳脱口而出，“我又不傻，遇到危险我会跑。”
洛定宁无话可说了。
二人很快撵上“钱无名”，见他站在有些摇曳的昏暗灯笼下，面色波澜不惊，碰了碰铁环之后，别院的大门应声而开，却不见开门的人。
待他入内，兰杳和洛定宁这才露身。
六尺余高的院墙前，洛定宁先一步纵身一跃，坐在了院墙，伸手拉了兰杳一把。
兰杳落入院中，回头，见洛定宁要下不下地坐在院墙上，若有所思。在他身后，一轮皎月渐渐拨云而出。
兰杳：“你怎么不下来？”
洛定宁余光不露痕迹地瞥一眼身后，道：“你说快来不及了，我听你的，兵分两路吧，你去里面探查，我替你守着外面，咱们里应外合。”
兰杳点头，“也好。对了，你……你追着钱府的那个鬼族离开后，没有伤到它一丝一毫吗？”
洛定宁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折断了他一只手，是左手，连衣袖也一并撕烂了。”
兰杳有些遗憾地笑笑，“好，我知道了。”
见她如此模样，洛定宁有些后悔没有告诉她，十一便是那个偷走转生铃的小偷，而转生铃本是他的东西。
但身后危险慢慢逼近，他已没有时间多言，只正色道：“兰杳，你可得好好保管转生铃，还有，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