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兰杳点了下头,随后离去,没有再看一眼身后的人。
洛定宁目光一颤,心底隐约有一股说不清的失落。
不过也没办法,相较之下,让她待在院内反而没那么危险,真正会威胁到她的人,还在后头。
从方才开始,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便顺着风向拂来,若是兰杳杀死的那只怪物散发出来的倒也无妨,可惜不是。
院外,一道充斥着嗜血与疯狂的视线越过浓密的树丛,咬向墙上的绯衣少年。
喑哑的声音如一条黏腻的蛇攀上他的耳畔:“你是何人……为何要多管闲事……”
洛定宁周身现出龙形黑雾,护佑他不让这不干净的东西近身,眼中嫌恶之意尽现:“你趁我在惊鸿镇流连之时,偷走我的随身之物,我不过是想要讨回,何来多管闲事一说。”
狂风四起,院外的草木一片耸动,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业力,就连雾龙也瞧不清来人究竟身处何处。
声音还在不依不饶,亦十分不耐:“追了我一路,如今物归原主,还不离开?”
洛定宁冷声道:“你要对兰杳不利,我便不可能离开。”
一个半大的身影主动从业力里歩出,皮肤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一身粗布衣裳溅满鲜血,瞳孔中映不出一点光亮。
他脸上的蜈蚣状缝痕扩大了些许,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出。
十一:“你非仙非人,竟也在乎那些人族蝼蚁?真是可笑。”
洛定宁:“于你而言,兰杳也是蝼蚁么?我见你对她依赖有加,眼中多有眷恋,这才没有在她面前戳破你偷走转生铃之事,看来你是真的冥顽不灵。”
“哈哈哈哈……”十一低垂着脸,瘦弱的身躯因为发笑而颤动,“因为我想明白了,铃铛能偷走,可那份牵绊却是你与她之间的,不是我的。姐姐永远不会为我驻足,重来一次,亦是如此。”
洛定宁皱眉,“什么意思?”
十一咯咯笑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赢我吧。”
·
这钱氏别院从外看似乎不大,却足够深,兰杳寻了半晌都未看见那青年的身影,也不知是对方走得太快还是她眼力不好。
正欲原路折返,却见拐角之处映出几个人影。
她翻身至廊下,趁天黑光线不足,露出一双眼看去。
原是几位端着糕点果盘的侍女,整齐划一地朝她走来。
……不对。
兰杳凝神细看,待她们走得近了些,这才发现侍女们身上穿的都是纸裁的衣裳,脸蛋也无一不是用纸糊的,还用丹青描上了黑乎乎的眼和红得瘆人的嘴。
这屋子里住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操控纸人做事。
目送纸人走远后,兰杳再次起身,打算跟上去,却不想,落在最后的纸人蓦地停住双脚,“嘎吱嘎吱”地扭过头,在发现兰杳后,红唇竟诡异地上扬几分。
而后,其他纸人也侧身弯腰,转过头面向兰杳,无一例外都是笑脸。
在纸人狂奔袭来的一刻,兰杳催动念力,意图用树叶划破她们的眼睛,可纸人像是有灵智一般,抬手捂住眼睛的位置。而这点攻击,竟甚至没有在纸人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一群纸人步步逼近,兰杳却不知该往何处跑,万一没跑对路,又招引来更多的纸人怎么办。
九明重火也不能用。沈秋双心思缜密,之后他到了这,势必会发现重火留下的痕迹。
她扫一眼四周,选择纵身投入塘中。
失去目标的纸人宛若一群无头苍蝇在走廊乱转,巡逻多次无果后,只好重新端起盘子前行。
兰杳在水下窥见它们离开,这才敢露面,但险些就要憋没气,上岸后重重地咳两下,把污水悉数都吐了出来。
才擦干净嘴角,一只手突然搭上她的肩。
“谁!”
“嘘——要把人都引过来吗么,”钱无名眼周发乌,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在子午村的时候我见你挺能耐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伸手,理直气壮:“我的剑呢?”
兰杳:“对不住了,你那柄剑被我弄丢了,你花了多少钱?我赔给你,不,我烧给你。”
钱无名一摆手:“算了,本就是便宜的地摊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留着也没用。”
兰杳:“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其他人呢?”
钱无名像是终于想起了正事,“差点忘了。你们找到出口的时候洛定宁便传音给我,让我们沿着他标记的方向走。大家这才成功逃了出来。我已经让一部分人去找你的同门通风报信了,但是那个姓许的姑娘,不听劝,说什么也要来找你们,说要为方继报仇,我跟着跟着,她就不见了。”
兰杳:“许唱月?”
钱无名点头,“我反正闲着没事,趁现在还在这世上,便来帮帮你呗,虽然我没在这住过,但这儿我熟得跟家似的。”
兰杳:“从甬道里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看穿着,那个人应该不是你。这是怎么回事。”
钱无名摸了摸下巴,“嗯……这事说来话长,与饲伥鬼渊源极深,你去找这座院子的主人吧,整件事,都有他在参与。”
说完,他引着兰杳东躲西藏,慢慢接近其中一间厢房。
里头有人在说话。
钱无名低声道:“洛公子借给我的力量不多了,你自己多保重吧。”
兰杳一回头,钱无名已不知去向。
没空多想,她戳破窗纸,朝屋内望去。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案上无非笔墨纸砚,架上则多为书册,看上去,这宅院的主人也应是个知书达理,满腹学识之人。
“如您所料,下过一场尸雨后,钱无难的确坐不住了,跑去向驻仙亭求救,蜀山确实也派了人下山。”一人站着,毕恭毕敬,他侧着身子,兰杳很容易便看清了他的样貌,和钱无名长得如出一辙,是她和洛定宁在别院外见到的那个。
另一人背对兰杳而坐,身上华服干净整洁,束发也是精心打理过的,正拂袖端过一杯茶。
这人应该就是别院的主人了。
茶杯落下,那人道:“蜀山派来的人里头,可有一个叫兰杳的弟子。”
“钱无名”道:“有,我按您的吩咐一直盯着她,可饲伥鬼私自行动,拿着铃铛去钱府找那个叫兰杳的人,不但被一个神秘人穷追不舍,还打草惊蛇引起了蜀山弟子的注意。我只好替饲伥鬼安排了一支送葬队伍,将他偷偷地送往澄心山,正好,那个兰杳与沈秋双一起出了府,我让送葬队伍特意从她身边经过,她听见铃铛声,就跟了上来。”
院主人:“嗯,你做得不错。如此一来,就都齐了吧。”
“钱无名”道:“没、没有,中途出了岔子。”
“嗯?还能出什么事?”院主人说着,将茶杯重重放下。
“钱无名”吓得当即跪倒在地。
“真的不是我的错,是路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老翁,他拿着……拿着那个坛子拦下了送葬队伍!”
院主人似乎怒极,转过身揪住“钱无名”的衣领,“什么?!坛子现在在哪?!”
便是这一眼,兰杳将他的容貌看得一清二楚。
这院主人,居然也和钱无名长得一模一样。
是三兄弟吗?
“钱无名”苦着脸道:“兰杳把那个老翁打晕过去,但饲伥鬼好像还是很忌惮,直接把兰杳卷进了子午村,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院主人:“我问你坛子在哪?!”
“钱无名”:“坛、坦子被我收好,放回原处了!”
闻言,院主人这才将他松开,拿起茶一饮而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如寒潭,似乎含了满口的血泪与恨意:“不管饲伥鬼要做什么,总之,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他将事先准备好的药粉当着“钱无名”的面撒入茶壶里,斟满一杯递给他。
“喝了。”
“钱无名”的眼神一直,呆滞地接过喝下,随后没有悬念地应声倒地。
院主人起身,低头看“钱无名”的目光宛如在看一滩成形的烂泥。
“赝品终究是赝品,没有活着的必要。不过你是最后一个,我就发发善心,不送你去血池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向书架,伸手探向一只瑞兽铜雕,道:“听也听了,看也看了,不如坦诚相见吧,兰杳姑娘?”
兰杳没来得及看清他做了什么动作,十数支箭齐刷刷地从屋□□出,若非有门板挡着,她当真要交代于此。
惊险过后,兰杳自知自己已经被发现,索性走进屋。
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钱无名。”
七窍流血,中毒身亡。
兰杳试探地问:“你杀了你的兄弟?”
那人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负手转身,“兄弟?哈哈哈哈——”
笑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终于收敛,“你记住,这世上,只有我才是钱默,我才是!我是独一无二!至于其他的,都是多余的。”
兰杳见他猖狂的模样,明白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至于为什么会有三个一模一样的钱默,那不是她现在应该关心的事。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我于你们而言,有什么用处。”
钱默:“别急啊,你是饲伥鬼看中的人,一定有过人之处,所以我准备了一份惊喜给你。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先和她们相处一会吧,别辜负了她们对你的喜爱。”
兰杳意识到不对劲,一转头,便见门口已立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纸人,阴森可怖。
钱默趁这一空档,按下瑞兽身上的机关,扭身钻进书架后的一片晦暗不明,很快消失不见。
兰杳欲追上去,奈何纸人们的动作还要快一步,像是直接滑行过来似的,挥动双臂向她抡去,兰杳低估了这些纸人的力气,抬臂抵挡却被击退数步,震得两眼发黑。
兰杳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要她死,现在可不是时候。
不过,幸亏洛定宁没来,否则他那样一个细皮嫩肉的人,也要跟着喝污水,被怪力纸人砸了……
兰杳强撑起身子,凝神直视墙上挂着的一柄装饰用的剑,可惜她没有修为,念力也因为劳累而变得溃散,所以那柄剑只是震颤两下,丝毫没有飞向她的迹象。
纸人们也没闲着,抱起屋内一切能砸的东西疯狂地砸向她,想要将她逼至角落,好几次她都只是险险躲过。
这份“喜爱”当真是要她的命。
情况危急,兰杳却不得不沉着应对。
或许……抱着必死的决心,能让念力重新发挥作用。
这想法甫一出现在脑海里,兰杳便立即朝门口跑去,而后干脆利落地关上门,搭上锁,再将钥匙往屋内随手一抛。
纸人们愣住了,连同手里的动作都迟钝了几分。
兰杳闭上眼,按方继生前所说屏蔽六根,试着将念力重新汇聚。
方才一番交手,她看出来这些纸人不懂得保护自己,哪怕是被弹起的瓷器碎片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她们也不知道躲闪,但在长廊里不是这样的,那双被描绘出来的眼睛,就是她们的软肋。
在兰杳睁眼的一刹那,架上的书册突然尽数飞出,墙上挂着的那柄剑也在同一时间出鞘,它在兰杳的操纵下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将这些书籍尽数划烂,纸片若漫天沸雪,洋洋洒洒,源源不断。
纸人们被这些书页遮住了视线,全然不知道兰杳在何处,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一团。
两侧的烛台无风自倒,火光在纸人们的脚边跳动。
兰杳按动瑞兽上的机关,步入其后,在书架即将合上之际,抬手让那柄剑飞到自己手中,随后转身去追消失的钱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