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蒋明点起一根烟，很快就想到了可疑人选。
李向一。
他夹着烟，将同那人之间的过节简单叙述了一遍。
“那这几天你先回去避避风头，这边我顶着。”高天宇想了一下，最后拍拍他的肩膀。
“谢了。”
蒋明叼着烟，转身离开。
长夜垂帘，街灯亮起，卖夜宵的小摊前生意热闹，小孩跟在父母后边蹦蹦跳跳，城市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蒋明戴上帽子，漫无目的地游走。
一个粉色猫猫头气球无声地从他身旁飘过去，身后传来某个小孩稚嫩又焦急的呼叫。
“我的气球！”
周围的路人都埋头走路，没人搭理那小屁孩。
眼看那东西就要彻底飞走，蒋明犹豫一下，伸出手来，扯住了线头。
他转过身去，将猫头气球递给那个一路哀嚎的小孩儿。
大约七八岁年纪的小女孩，笨笨的鼻涕虫一个。
手里接过线，她揉揉眼睛，笨拙地说：“谢谢哥哥。”
蒋明没说什么，掉头打算走，却被那个怯生生的声音再次叫住。
“哥哥，你的手破了。”
小女孩吸吸鼻子，黑亮的眼睛直视着他。
蒋明没戴手套，他低头一看，手上果然有几道血痕，颜色已经淡了，这小孩眼神倒还挺好。
“我没事，你回家吧。”蒋明说。
“我身上有药，可以给哥哥抹。”小女孩说。
谁家小孩出门带药膏啊？
蒋明并不相信。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质疑，小女孩连连摆手：“我在外面总是摔，妈妈让我带上的。”
开玩笑，他蒋明堂堂校霸，打遍江市无敌手，威风十里战功赫赫，一人干倒十几个都不在话下，男人的伤疤当然要自己疗慰，怎么可能让一个陌生鼻涕虫小屁孩帮忙涂药？
这不妥妥的loser。
一分钟后，公共长椅。
“哥哥，你别乱动。”小女孩皱起秀气的眉毛，摆弄着蒋明的手。
“知道了。”loser含糊道，感觉这丫头劲儿实在大。
该说不说，她的力道虽然奇怪，但手法还是很老练的，短短的手指蘸取半透明的药膏，像涂泥灰一样均匀地涂抹在蒋明的手背上。
蒋明本来想委婉地劝告她没必要这么地毯式涂药，可看了看那张带着婴儿肥的认真脸，又不太能说得出话。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两条未读消息。
蒋明点开第一条。
蒋立德：儿子，你上次给的那些钱我都用完了，这年头水电费都在涨，我这边实在支不开
叮咚，又一条发了过来。
蒋立德：儿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娘俩，但我好歹是你老子，你得对我负责。
蒋立德：周六之前你应该快发工资了，到时候回来看看爸。
蒋明眼睛眨都没眨一下，退出后直接点开另一个聊天框。
是父老乡亲群的消息。
杨承旭发了十几张照片，三个人似乎在某家高级餐厅吃晚餐，装潢华丽典雅，餐点精致，连王颂川都穿的人模狗样的。
王颂川：蒋明，你今儿不来真的亏大了，你都不知道这地儿有多高级。
蒋明想了想，在输入框打出一行字，又一个个删掉。
王颂川：师太给我们看了她新男朋友的照片，金发碧眼，帅死了，你都没看见。
杨承旭：明天早自习法海来查，蒋明，你早点回去休息，我跟王颂川马上回去了。
蒋明：知道了，你们吃好喝好就行，对了，最近在外面小心点，李向一貌似在找我的茬。
后面是一些杂话，蒋明一条条看过去，最后将手机熄屏。
“小屁孩，”蒋明说，“这么晚了，快回家去，再在街上随便晃悠，小心摔跟头。”
“我还没给你涂好呢。”
小女孩一愣。
“不用，”蒋明抽回手，顿了半秒，又补充一句，“谢了。”
他刚走没多久，身后响起大人斥责孩子的声音，小女孩委屈地辩解着什么。
经过一座灯光通明的高架桥，不断往下走，那片更黑的街区，才是他的目的地。
夜色阑珊，孤灯映路，顺着直行道缓慢向下，慢慢进入旧城区，大多数住户早已搬走，大大的“拆”字突兀地粘在破败的墙壁上，夜晚没有鸟叫，整片城区如同废弃的孤岛，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
蒋明想抽烟，他在裤兜里摸索一阵，却拿出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毛熊公仔。
大概是今早顺手塞进去的，就一直揣身上了。
不知是怎么的，始终没把它还给失主。
上面层层叠叠的毛绒在路灯的光线下清晰可见，让他在这个荒谬的夜晚，没由来地想起郑遇脸上那些小小的细软绒毛。
这个女孩的衣服永远都是干净的，不会有血渍，身上总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头发总是梳得很整齐。
真好啊。
——
餐厅。
王颂川发完最后一条消息，没忍住问了一句对面衣着精致的明静如：“师太，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怎么回来还对蒋明念念不舍？”
“你不懂，”明静如作哀伤状，单手抚额，“好歹是初恋，我回来是打算一斩前缘的，谁知道他不领情。”
“蒋明那性格，这辈子估计都谈不上女朋友。”王颂川吐槽。
“那不一定。”杨承旭突然出声。
“此话怎讲？”
“我也觉得。”
王颂川和明静如同时出声，前者云里雾里，后者胸有成竹。
明静如托着脸，眼睛微微眯起来，透露出一种狡黠：“他是跟他那个同桌是不是有事儿？”
杨承旭点点头，简单说了一下他们的事，王颂川一脸狐疑。
不是，这怎么猜出来的？他俩在明静如面前有什么互动吗？
没理会他的懵圈，明静如一脸遗憾：“唉，没想到蒋明喜欢这种清纯挂的……”
“不是，”王颂川没绷住，“师太，这两件事虽然挺那啥的，但这俩人平时看着一点都不熟啊？蒋明啥也不跟我们说，看上去压根无感嘛。”
“nonono，”明静如摆摆手指，“王sir，你还是太年轻了，完全不懂爱情。”
“他们俩给我的感觉就像两只刺猬，各有各的刺，你怕扎了我我怕被你扎，两只都端着，即使我对你有点喜欢也藏着，不想让外人知道，别扭的慌。”
在江市一中仅仅呆了十几分钟，对二者互动的观察持续不到六十秒，师太居然能判断出这么多东西，实在勇猛！
王颂川暗暗腹诽，没把这些当真。
杨承旭聚精会神地听着，疑惑地问她究竟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直觉。”
明静如敲敲桌面，结束了这个话题。
——
第二天，高一一班。
早读刚下，郑遇手里的试卷就堆成了一座小山，奋笔疾书一阵，桌面上显得有些混乱，她顺手整好。
“郑遇，你怎么了？”陈星从教室外走进来，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没忍住问了一句。
“没怎么啊。”
郑遇应了一声。
陈星凑过去，直接上手捏了捏她的脸：“小样儿，跟我装什么呢？是不是不开心了？”
郑遇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迟钝地点点头。
“怎么了？”陈星关切地问她。
郑遇凝噎半天，正准备开口，班主任却突然走进教室，手里拿着几张单子，看上去有事要宣布。
底下偷着吃早餐的慌忙间抹嘴，趴在桌上睡觉的迅速清醒，闲得发慌聊天的也规规矩矩地坐好。
陈星吐吐舌头，把问题生生咽回去，回到了自己座位。
“同学们，好消息，”胡建伟满面春风，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省赛结果出来了，咱们班两位参赛同学都有名次。”
“咱们班郑遇同学，一等奖。”胡建伟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笑意盎然，“还有许嘉淳同学，是三等奖，大家鼓掌！”
坐着的人配合地鼓起掌来。
“郑遇同学自来到我们班以来，成绩一直非常优秀，学习态度也很端正，相信大家对她过往的履历也有所耳闻，在这里，我希望咱班同学多多向她学习。”胡建伟边说边安排两人上来拿奖状。
道道艳羡的眼神偷投向郑遇的方向，她感觉得到。
许嘉淳也在其中，但郑遇始终没侧过身去看他。
“该表扬的表扬，存在的问题我也要指出来，”他话锋一转，“咱班极个别同学，存在学习态度极不端正的情况，我就不点名了……”
“报告。”
蒋明脸上贴着创口贴，背着单肩背包，出现在教室门口。
胡建伟：“……”
在座同学：“……”
感觉法海这后半句话纯属多余，所有人在一瞬间想到了一块儿去。
极个别同学，大概是以蒋明为首的某三位吧。
“蒋明？”胡建伟的脸黑的像沉积数年的煤炭，“这都几点了，你现在才来？”
蒋刚没吭声，低着头，使出他一贯的作风。
装死。
“我真是搞不明白，你都跟郑遇抽到一桌了，怎么就不能学习下人家的精神呢？”胡建伟越说越气，似有滔滔不绝的势头。
上课铃解救式地响起来，第一节是语文课，远远没到法海登场的时候。
胡建伟警告似的瞪了蒋明一眼，拿起单子离开了教室。
蒋明百无聊赖地回到自己座位上，什么都没说，趴下就睡，没一点动静，后脚语文老师就走了进来。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郑遇攥紧了笔尖。
无聊的一整节课。
生活需要回归初始状态，她现在不打算多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下课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似乎丢了东西，问了陈星几句，对方帮忙回忆了一下，还是没有结果。
那只熊陪伴自己其实挺久的，模样也可爱，就这么丢了，心里还真不太好受。
郑遇惆怅地写着习题册。
这一天平静无比，什么也没发生，课间的时候蒋明去后排打消消乐，陈星请好了晚自习的假，提前回家。
江市一中的晚自习持续时间很长，七点开始，十一点才会放人，所以大多数学生都是住校，走读的很少。
横跨四个小时的高强度自习，经常有人顶不住，请假也是常事，偶尔来上一次，老师不会多说什么。
郑遇熟稔地整理好自己的书包，纵身走出了教室。
深夜万籁俱寂，蝉声由远及近，嗡鸣不断，校门外的街道上人影廖廖，沉眠的城市中只剩车流涌动，如银河般奔驰不息。
郑遇朝着家的方向走，四周像往常一切平静。
忽然，从前方的丁字形路口闪出一个黑影，大摇大摆地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郑遇以为是路人，朝旁边让出一条空道，方便对方过去，可那人明显改变方向，直奔她来。
郑遇顿住脚步。
“小美女，”李向一笑眯眯地逼近，“你就是蒋明的那个新同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