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周三，高一一班。
第二节课刚下，留下一个二十分钟的长课间，教室里大半数的人都在趴着睡觉，也有趁机去食堂买东西的，走廊里的人追逐撵打，嬉笑一路，整栋教学楼都有些乱糟糟的。
郑遇低头写卷子的时候，教室前忽然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强忍着没抬头看。
来人脚步匆匆，脸色如常，静悄悄地在一个吵闹的课间来到她身边。
蒋明放下包，注意到她若隐若现的视线，礼貌性地点了下头。
“……蒋明，”郑遇结结巴巴地开口，“那天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没事。”蒋明没笑。
“好几天没见你了，你身体还好吗？”
“都好。”
蒋明态度淡淡，让她感觉到些许的无所适从，问完这两个问题，郑遇忽然说不出完整的字句来。
这是怎么了？
不该是这样的。
蒋明很少用这么冷淡的态度跟她说话，这几乎是第一次。
郑遇攥紧外套袖口的布料，如鲠在喉。
“我……”
“没什么事我就先休息了。”
蒋明声音平淡，随后便趴下休息了，深黑色的头发垂在耳际，被兜帽盖住。
郑遇在书包里搜索东西的手霎时间停住，几张照片躺在里面，没能被拿出来。
她还有很多话没能问出口。
郑遇想跟他提加微信的事，还有那只松鼠的去向，还想把手里的东西给他一份。
可他没理她。
她做错什么了吗？
郑遇愣愣地看着似在熟睡的蒋明，喉咙里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张慌失措之时，身后忽然传来班里同学的喊声。
“郑遇，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
她僵立在原地半秒，揩揩发尾，仓促道：“来了。”
郑遇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教室两三秒之后，蒋明从桌面上抬起头，遥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教师办公室。
胡建伟喝了口茶水，见到来人，立马放下保温杯，一脸的和煦：“郑遇，你来啦。”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郑遇说。
“哎，先不谈这个，”胡建伟明显心情不错，乐滋滋的，“郑遇同学，这次月考，你的成绩还是非常稳定，我也是非常看好你的。”
“谢谢老师。”郑遇淡淡地回答。
“隔壁方老师还过来跟我要人呢，”胡建伟慢悠悠地说，“他这回改了你的卷子，说什么也要你过去，给他们班学生讲讲那最后一题。”
“好的。”
郑遇不习惯做这些事，但既然是老师要求的，那就顺手一办好了。
“对了，你刚刚出院，身体还适应吗？”
“还好。”
“学习状态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没有。”
“咱们学校就你跟杜岚参加了下届竞赛的集训，感觉跟得上吗？”
“不吃力。”
班主任拉着她扯了一堆有的没的，终于口干舌燥起来，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郑遇，你跟蒋明相处得怎么样？”时隔半分多钟，胡建伟终于切入正题，“他有没有影响到你学习？”
郑遇一愣，指尖不知不觉间微微曲起。
见她不说话，班主任叹息一声，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唉，当时排座位的时候也算我考虑不周，咱班同学普遍成绩都不错，我原本觉得随机安排也都大差不差了，没成想这么不巧，你跟蒋明抽中一桌……”
郑遇没吭声。
“这件事你家里人也跟我沟通过，我仔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得给你一个交待，”胡建伟言真意切，“郑遇，月考成绩已经出来，到咱们换座位的日子了，你想不想换个同桌？”
郑遇低下头，刘海遮住脸，看不清表情。
“我看看……许嘉淳怎么样？他成绩也不错，性格也安静，”胡建伟似乎是默认她会同意，拿出了一班的名单，细细察看起来，“杜岚跟你一起集训，也可以考虑一下……”
“老师，”沉默许久，郑遇终于抬起头，“容我再考虑考虑吧。”
“嗯？”胡建伟十分意外，手中的A4纸突然被捏出一道皱痕。
“蒋明有欺负你吗？”他想不出自家乖乖好学生拒绝的动机，语气里带着浓烈的疑惑。
“没有。”郑遇平淡地回答，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好吧。”
胡建伟狐疑地点点头。
在校的时间过去得快，眨眼间一周便过去了，这段日子异常平静，期间除了语文老师因剪丑了头发精神萎靡，蒋明长达四天没来学校遭班主任怒斥，政教处主任路过走廊被飞来的篮球砸中之外，没有其他事发生。
日子平平无奇。
郑遇依照别班老师的要求，去了陌生的班级讲题，过程平淡乏味，只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陈述一遍自己的思路就完成了，并不是多难。
去的时候对方班级阵势摆得很大，她去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整个教室安安静静，各人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在没进去之前，还有一段短暂的骚乱，音量被控制得很低，但她的确听见了。
“终于见到郑遇本人了……洒家这辈子值了！”
“好可爱！”
“喂喂，郑遇是来讲题的，你们不要一直盯着人家的脸看好不好，会影响我们班的风评！”
“我靠，这不是700战神吗，这节课真的是我能听的？”
郑遇不自然地抿了下唇，迎着众人期待的眼神，拿起一支粉笔，开始了讲解。
过程枯燥，在她看来没什么特别。
大多数时候郑遇都是用写的方式进行，话很少。
只是其间那位方老师插了一句：“郑遇同学，你的思路是不是稍微有些太跳跃了，可以讲得详细一点吗？”
“前面的部分，我觉得大家应该都会吧？”
她犹豫地回答到。
台下一片死寂，有人拿出纸巾擦汗。
“哦……这样啊。”站在一旁的方老师心中一阵抽搐。
台上老师的额头微微冒出冷汗，台下的同学更是心惊胆战，大汗淋漓。
“喔……你们能听懂吗？”
“有点听不懂。”
“完全听不懂……郑遇思路太跳跃了，我跟不上。”
“那你们一个两个还搁那儿装什么聚精会神呢？！”
“呜呜，我还以为自己成绩算得上可以，这样一比我都成地上的渣渣了……”
郑遇按住粉笔的手指一顿。
“都安静些，不准吵闹！”老师及时遏制了突发情况，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抱歉，郑遇同学，你继续。”
郑遇点点头，讲题的节奏逐渐放缓，犹豫着完成了接下来的过程。
十几分钟后。
大题讲得差不多了，郑遇放下粉笔，简单寒暄过后，缓步出了陌生教室的门，身后的流言碎语霎时间飞逝进嘈杂的空气中。
“郑遇又漂亮又聪明，你们说，她会不会有对象？”
“郑遇可是名副其实的校园女神，真的会找男朋友吗？想象一下都觉得夸张。”
“那可不一定，我听说，她跟蒋明还是挺亲近的……”
郑遇突然放缓了脚步。
“拳王？不是吧？”
“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前几周研学的时候，咱们不是刚好碰上山体滑坡了吗？听说郑遇跟蒋明一起走散了，在山里一起过了一夜呢！”
“还有之前在篮球场的时候，蒋明还替她挡了个球呢。”
“郑遇以前从不去篮球场看球的，偏偏蒋明在的这一场，她去了。”
“喂，你们说什么呢？又不是什么校园言情小说，这也太夸张了吧。”
“女神大意了，像蒋明那样的小混混都是最会钓人的，千万别相信他。”
郑遇顿住脚步，抬眼往身后看了一眼，对方霎时收声。
她沉默地下楼。
——
下午一点，公交车站。
郑遇在站牌前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径直走过去，跟对方一起等车。
“郑遇，你总算来了。”杜岚冲她招手。
杜岚已经跟她一起坐过很多次车了，关于这个称呼，也是最近才改口的，郑遇实在听不习惯那个太过张扬的词。
“嗯。”郑遇走近站台，坐在对方身边。
杜岚颇有兴致地讲起在校的一些琐事，郑遇耐心地听着，偶尔会附和一两声。
“哎，最近隔壁班的大帅哥又跟女朋友闹翻了，”杜岚扳着手指，“他老是钓着人家，又不给个准话，谁来不说一声女朋友惨呢……”
郑遇一愣，旋即谨慎地，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钓是什么意思？”
“嗯？学霸，你不知道这个吗？”杜岚惊异地瞪大眼睛。
“嗯。”
郑遇正襟危坐，一脸虚心问教的模样。
“怎么说呢……”杜岚托腮，蹙着眉认真回想，“就是对别人表示出一点好感，但后来又不给个准话，对人时好时坏，若即若离的，就叫钓。”
“哦。”
郑遇强装毫无波澜，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种人都坏透了，学霸，你千万离这些人远点，他们的心比水泥都黑！良心比班主任的头发还少！”像是想起了什么，杜岚脸上就差写上义愤填膺四个字。
郑遇不自然地别回头去。
公交汽车到站，她们不约而同站起身。
上了车，车辆缓慢启动，郑遇注视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十分郁闷。
时好时坏。
若即若离。
蒋明是在钓她吗？
十几分钟过后，车辆到站，她们下了车。
距离南远还有十来分钟的路程，天色阴沉，乌云笼罩，有下雨的征兆。
郑遇这才想起自己没拿伞，风卷起散落的头发，吹得身上发冷。
她向陌生的街道望去，在拐角处发现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郑遇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是蒋明。
简单的白色卫衣，运动鞋，背对着她，约莫只出现了一秒，身影很快消失在地下通道处。
“学霸，你怎么不打伞呀？”杜岚急火火地从包里拆出雨伞，撑开在两人头顶，“天气预报明明没说降雨，这下好了，又播报出错，他们究竟什么时候能靠谱一回！”
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杜岚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握伞的手忽然僵住。
“嗯，那是蒋明？”杜岚一脸意外。
“那是什么地方？”忽略对方的惊讶，郑遇手指向那个从未见过的地下通道。
“是个地下网吧，小混混云集之地，学霸你就别看了。”杜岚说。
郑遇定神看了那个地方很久，突然脖颈处一凉，她接过从天空中滴落的雨滴，有些发怔。
一个地下酒吧，里头会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乱糟糟的？还是整洁明亮的？像教室一样？还是像混乱的底下场馆？
郑遇陷进了知识盲区。
也许杜岚说得对，那的确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看着对方不同寻常的状态，杜岚心中一惊，往日听来的那些流言一一涌入脑海。
学霸难道真的……
一道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神游。
“我们走吧。”
郑遇移开眼，神情恢复至最初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