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两周后，烧烤店。
蒋明数了数屏幕上的工资余额，将其依次打入另一个账户后，冲对面点点头：“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通宵赶白夜两班，伤身体得很，你平时多注意。”高天宇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人，语气无奈。
就在几周前，对方给他发来消息，问店里还缺不缺人，高天宇人机灵，很快就察觉出对方的弦外之音。
“缺钱用？”他问了一句。
屏幕那头没藏着掖着，犹豫半秒，肯定地应了一声。
“店里都是白夜两班倒，你要是连着做的话，我跟店长说下，帮你透支下个月的钱。”高天宇摸了一下脖子，想出来一招。
“好，”电话那头明显松了口气，“我这周就过来。”
“还是家里的事？”
“嗯。”
“真不要哥们帮忙？”
“不了。”
这次倒是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带半分犹豫。
电话结束后，高天宇就给店长打了个电话，由于上次蒋明帮店里摆平了一次不小的风波，所以电话那头的人答应得很痛快。
没过几天，蒋明果真如约到店，白夜两班通宵倒，一做就是四天，看得高天宇都心酸。
这兄弟真是拼命啊。
他不禁感慨。
蒋明利索地解下围裙，穿上了外套，快到入秋的时候，外面气温不算高。
“走了。”他简短地留下一句话，随即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店。
蒋明到网吧的时候时间尚早，一进来就看见王颂川跟其他两人打趣，隔的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明静如穿着高跟鞋，提着身上的长裙转了一圈，问：“怎么样，像不像公主？”
王颂川从手机屏幕前抬头，瞄了一眼：“有点像主公。”
明静如撩起并不存在的袖子，轻笑一声。
王颂川赶忙放下手里喝到一半的可乐，双手警惕地糊护在胸前：“干什么？这里可是公共场合，不能动手！”
“没听说过这规矩。”明静如熟练地绕过王颂川无济于事的阻挡，毫不客气地拧住他的耳朵。
“姑奶奶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别揪了！”王颂川龇牙咧嘴，由于四周还有别人，他不敢太大声，硬压着声音，都快憋出内伤了。
杨承旭面无表情地进攻上路，对身旁的一切置若罔闻。
一只手搭住了王颂川的肩膀。
“干嘛呢？”蒋明面无表情地围观这一场闹剧。
“哎呀，蒋明，你来了，”明静如花容失色，连忙放开那只牢牢钳制住自家小弟的手，惊慌地撩了撩额前的头发。
“我跟王颂川正开玩笑呢。”她温柔地笑笑。
“你……”王颂川伸出手，还没等说些什么，一记眼光猛地甩过来，他立刻闭嘴。
明静如佯装无事发生，说：“走吧，我们借一步说话。”
“去哪？”蒋明问。
“包厢。”杨承旭插了一句，电脑屏幕上的这把游戏已经结束，他拿下耳机。
“你们还有钱定包厢？”蒋明瞥了一眼面前的几个人。
这家网吧环境不错，店里也安置了包厢，就是花销太多，以他们的经济水平，显然不够划算。
“师太给定的。”王颂川揉揉酸痛的耳朵，不满地哼唧两声。
“走吧。”
包厢。
服务员恭恭敬敬地替他们拉开门，蒋明大致打量了一眼，装修倒是精致，周围十分安静，看来隔音还不错。
“托师太的福，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么高级的地儿呢。”服务员刚走，王颂川立刻瘫坐在真皮沙发上。
“知道就好。”明静如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翘着腿，坐在对面的位置上。
蒋明放下书包，头脑忽然间昏沉起来，他步履一阵不稳，踉跄着倚坐在沙发上。
“没事吧？”杨承旭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蒋明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旋即疲倦地闭上眼。
连着四天都没怎么合眼，确实有些勉强。
他刚坐下没多久，王颂川立刻凑过来，满脸怨愤：“蒋明，你从研学回来之后就一副死样儿，碰上啥事了？”
蒋明没睁眼：“我没事。”
“再装？”
“说了没事。”
蒋明偏过头去，没再吱声。
见他不愿说话，王颂川也没再纠缠，转头跟杨承旭开下一把了。
电脑屏幕忽闪，游戏音效嘈杂，蒋明困顿地半睁着眼，凝望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有些走神。
身前覆上一层阴影。
“叫我来干嘛？”蒋明问。
明静如走近些，靠在他旁边的位置上，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上了一杯饮料。
“逃课来网吧，顺手拉上同伙，是什么需要理由的事吗？”她随意地啜了一口。
“怎么了，年轻人，为情所困？”
“……”
“不准装死。”
“……”
“是在想郑遇的事吧。”
蒋明睁开眼睛，霎时困意全无。
明静如笑意盈盈地端着易拉罐：“怎么，不装了？”
“你……”
“我怎么知道？哎呀，王颂川整天在我面前唠叨，以本人的聪明才智，自然能猜出来的啦。”
蒋明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怎么，被点破心思，不想面对我了？”明静如笑嘻嘻地说，“你最近逃课这么频繁，也不往网吧来，是去干嘛了？”
沉默许久，蒋明才缓缓出声：“……家里的事，跟你们没什么关系。”
明静如抬起双手作投投降状：“好好好，一拳超人就是有担当，说什么都不连累兄弟，我敬佩你。”
“蒋明，”她忽然叫他的名字，“你的事我不了解，别的我不好多说，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了。”
蒋明坐起来。
“有些事，你不做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明静如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加油吧，少年！”
——
郑遇盯着屏幕上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有些事，如果不做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这是她那个帖子里的高赞回答。
每次跟蒋明相处碰到什么问题，她总是习惯性地上去问两句，尽管热度已经不如之前，但还是有好心的路人愿意替她想办法。
跟他毫无理由的冷战已经持续了很久，郑遇在努力想办法，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也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一个理由。
她最新一个问题是：“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忽然不理我了，想问下原因。”
帖子下底下杂七杂八一堆回答。
“楼主做错事了？”
郑遇慢吞吞地答复：“没有。”
“楼主别是被钓了。”
郑遇看见这个词就一激灵，犹豫很久，她回复到：“我觉得他不像那样的人。”
叽里呱啦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一条高赞评论被顶了上来。
天涯客：“楼主，追你帖子有一段时间了，总感觉你好像一直很犹豫。”
“有些事，如果不做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这是最后一句话。
郑遇把手机放到胸前，静静躺在床上，闭着眼，很久都没说话，电子屏幕的荧光缓缓渗出，隐隐约约照亮她的脸。
集训才回来，她有些累了，本该休息二十分钟后准点打开卷子。
但现实情况是，她盯了这个帖子整整一个小时。
不是好兆头。
她在这些事上的确一片空白，努力想要从这个论坛上获知一二，也足见捉襟见肘。
窗外暮色垂染，昏暗的日光透过玻璃渗进来，在地面铺出一道淡淡的痕迹，点点光斑洒在床前，郑遇困顿地遮住眼。
天色没完全黑下去，却好似万籁俱寂。
打开再熟悉不过的歌单，这次她没带耳机，悠扬的歌声飘在空荡荡的房间。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她揉揉眉心，按下了接通键。
“学霸，我今天回来的时候有点感冒，”电话那头传来杜岚略带鼻音的声音，“明天应该不去集训，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知道了。”
通话结束，音乐继续不紧不慢地播放，浮在空气里，像一阵经久不息的雨。
郑遇放下手机，窗外，漆沉的黑夜在玻璃另一侧缓缓下落，吞没了黄昏最后一丝光源，房间陷入静谧的黑暗之中。
远处传来夜晚独有的嘈杂声，闹市灯火初放，炉火点燃，行人如流，孩童嬉闹。
郑遇睁开眼。
——
第二天，下午。
郑遇按时出现在公交车站，只不过是一个人去，她也习惯了，人生之中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一个人出发。
汽车一如既往嗡鸣着驶来，车门打开，她走上去，找到座位坐下，拿起耳机听歌。
车窗外景色飞速掠过，垂在颈侧的马尾辫弄得她有点痒，郑遇蹙着眉把头发拎到肩膀侧边。
下车，还有一小段路程。
白天，街上行人不少，她松了口气。
还没等出车站，只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乎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郑遇疑惑地转过头去，认清了来人。
是宋黎。
他一身白衬衫，加快了步子走上前，冲她微笑：“好巧。”
郑遇迟钝地应了一声。
“正好碰到，那就一起走吧。”他说着往前走了一步，不偏不倚地站在郑遇身前。
她刚想开口拒绝，却听身后出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郑遇惊讶地回头。
天空碧蓝如洗，车水马龙的街道边，蒋明坐在自行车上，手扶着车把，冲她挑挑眉。
“去集训？”他问了一句。
“嗯。”郑遇不自在地摸摸头发。
“那多无聊，”蒋明挺直腰，脸色平静，“要不要跟我出去？”
郑遇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快到上课时间了。”
宋黎毫无起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发丝被风卷起，郑遇头脑一阵阵发怔，脚好似踩在棉花上，晕乎乎的。
她是该去集训课堂的。
但现在她不想去。
逃课是一个好学生应该做的事吗？郑遇想。
在过往的人生中，成绩时常优异，无人能及，每次都高高站在红榜的顶峰，羡煞旁人，多好啊。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成为同学口中永远的第一名，每次考试坐在一考场第一个位置，迎着诸多优秀竞争对手不甘的眼神走进去，拿出笔，如同将军拔出他的配剑，在试卷上挥斥方遒，然后击败他们。
在全校晨会的台上代表所有学生演讲，大多数人抬起头仰望，是班里老师口中最优秀的学生，永远不会出错，永远懂得修正自己，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教导，多么优异多么完美。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家人的骄傲，成了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底气，在同龄人之中更加优秀，近乎无人能及。
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不会染金色的长发，也不会穿鞋跟很高的皮鞋，更不会在嘴唇上涂漂亮又瑰丽的口红，不会跟一个肆意的少年奔走在初秋的城市里。
因为没有人会允许她这么做，不管她愿意与否。
郑遇站在十字路口，嘴唇微微颤抖，阳光明媚，照在眼底，带着些刺痛感。
“有些事，如果不做，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一秒钟后，她做出了决定。
郑遇毫不犹豫地坐上蒋明的后座。
“去哪儿？”她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蒋明轻笑一声，眉眼在阳光的打磨下显着精致而张扬，“时间有点来不及，我骑快一点。”
“抱紧我。”
蒋明向后靠，头发的阴影挡在她脸侧，温热的吐息萦绕在颈边。
郑遇紧紧抱住面前这个男孩的腰，她摘掉了自己的发圈，自行车像一只鹰一样飞出灰色的路面，直直冲向无垠的蓝天。
肆意的风把黑色的头发掷向一碧如洗的天空，郑遇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其实很长。
郑遇知道她离安稳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可她不愿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