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早晨，婉转的鸟鸣声准时在窗外响起，雨后的树梢枝叶上挂着新鲜的水珠，闹铃在桌上嗡鸣，一只纤细的小手伸过来，按下了静音键。
餐桌旁，郑遇慌忙咽下最后一口热牛奶，火急火燎地拿起书包。
郑简烤面包片的手一顿，心里有点郁闷：“这就走了？面包也不吃。”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给自家妹妹做早餐，这丫头却急火火地冲去上学，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郑遇走到玄关换鞋，口气匆忙：“昨天卷子没写完，哥，我去学校了。”
“时间还早，真不再吃点？”郑简强装云淡风轻地问。
“不了。”郑遇穿好鞋，推开门，像只鸟儿一样飞了出去。
真是，上个学而已，怎么这么兴奋。
郑简摇摇头，深感现在高中生的学习之热忱。
郑遇飞奔出去，带着她从未有过的步行速度离开了小区，马路上车流不息，人世的嘈杂声使城市复苏。
走到熟悉的十字路口，郑遇左右环顾，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还没发现那个人。
“在这儿。”
在人群的缝隙中，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飘过来，顺着动静的源头看去，白色卫衣的男孩正坐在自行车上等她。
行人从他们之间匆忙路过，最后终于留下一小片空地，郑遇不自然地理了一下自己的刘海，小跑过去。
她坐上自行车的后座，闷闷的声音从喉咙里冒出来：“这么早。”
“嗯，蹲了快一年，总算等到你。”蒋明说。
郑遇轻戳了一下他卫衣的下摆，头微微靠在对方的背上。
“烦人。”她小声说。
“走了。”蒋明笑起来，一脚踢起车撑，自行车风一样冲出了难得空旷的街道。
轮胎骨碌碌转动，郑遇只是揪住了对方衣服的下沿，没有碰到他的腰。
她把脑袋略微往前偏了一个弧度，眼睛直视着脚下飞驰的沥青路面，帆布鞋悬在空中，鞋带系成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郑遇同学，”蒋明突然开口，“是我车技不佳吗？”
“嗯？没有啊。”
“那就不要再头槌我了，”蒋明一顿，“痒的慌。”
郑遇噗呲一声笑出来，肩膀都跟着微微发抖。
“别笑了大学霸，”蒋明在前面没好气地说，“今天是法海讲月考卷子的日子，咱俩要是迟到就都完了。”
“嗯嗯。”
郑遇立刻敛起笑容，在后面点头，头发蹭到了他的背上。
很轻微的触感。
蒋明摸了摸脖子，没继续说话。
车链转动，身旁的景色逐渐熟悉起来。
清晨的风带着些许凉气，天空湛蓝高远，路旁栽种的植株零零散散地落叶，学校的高墙耸立在不远处的前方。
蒋明踩下车撑，转过头看她。
郑遇也抬起头看他。
蒋明指指尚有百米左右距离的学校大门：“我们就在这儿下吧，不能到门口让其他人看见。”
“为什么？”
“叫他们看见会说闲话。”蒋明挑挑眉。
郑遇犹豫一秒，背起书包，利落地跳下后座。
蒋明推着车，顺手帮她戴上了卫衣帽子。
郑遇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说：“帽子戴上，隐蔽点。”话毕，他立刻也拉上自己的帽子，肩膀笼罩在薄薄的一层布料下。
“好的。”
郑遇连忙捏捏自己的帽檐，把它往下压。
两个怪人带着帽子一路向前，周遭都是其他学生，叽叽喳喳地聊着一些有的没的，没有谁的眼神停留在他们身上。
这情形就好像他们是什么执行秘密任务的特情人员，穿着厚重的伪装，城市的天空波谲云诡，某些危险的不可控因素正在逼近，而他们这两个潜藏在江市一中的高中生即将出场挽救危机！
郑遇上学的步伐第一次变得欢快起来。
不足一百米的距离并不长，两位特情一前一后，很快就到了大门口。
“快来。”蒋明显然还没演够，一个侧身冲到前面，张望两眼，冲郑遇比了个手势。
郑遇心领神会，警惕地朝四周观望几秒，很快跟上。
周围都是黑眼圈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学生，当然没人留心他们。
两个人舒了口气，脚步渐齐，正要一同走入校门之时，蒋明感到身前似乎突然移来一堵墙，他下意识抬头。
一张粗犷的脸映入眼帘，这要不是在现代的高中学校大门口，他会以为这是张飞。
蒋明同学其实是误会了，这不是张飞，这是法海。
“蒋明，”值早班的胡建伟呵呵一笑，“今儿来的这么早？转性子了？”
“没。”蒋明朝后退了一步，眼神飘忽。
像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胡建伟立刻眯起眼睛，狐疑的眼神在以他为圆心周围一米左右的区域来回扫荡。
这道犀利的眼神在他身旁硬生生隔出了结界，路过的人全都选择绕行。
“你慌什么？”
“没慌什么。”
蒋明绕开一个位置，没回头看郑遇。
“你衣服怎么回事？”胡建伟看向他的衣服下摆，那里皱得奇怪，像是被猫抓过似的。
郑遇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那是她扯的。
她扯的。
扯的。
的。
真叫人头疼。
蒋明不动声色地把衣服扯平：“没怎么。”
“是不是又带烟进来了？”胡建伟仍不肯放过。
“没带。”
胡建伟显然不信，跟蒋明在校门口僵持住，郑遇脚步顿住，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蒋明，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吧，学习是给你自己学的，你这样的态度，我也拿你没办法……等下，你旁边这是谁？”
胡建伟正滔滔不绝的时候，眼神忽地一转，神色警惕起来。
蒋明没吭声，兀自闭眼。
郑遇戴着帽子，心里打起小鼓，脚像是被钉在地上，无法挪动分毫。
被发现了。
“你也是我们班上的？”胡建伟缓步靠近，语气十分不客气。
一秒钟后。
“……郑遇？！”
就在两位特情危难之际，胡建伟的脸色突然间换了样，夸张程度堪称京剧典范。
“来这么早啊。”班主任和煦地笑笑，原本焊在脸上的凶光一扫而尽，那模样要多温和有多温和。
蒋明：“……”
“好了，这时间也不早了，”胡建伟低头看表，冲他们摆摆手，“快进班吧。”
他多半是以为两个人刚巧凑到了上学的点，没多想。
两个人气都没喘一口，迅速进了校门，蒋明刚想开口跟身边的人说句什么，身后霎时劈来一句厉喝。
“蒋明！跟你同桌多学学，听到没有？”
声如洪钟。
尽管身后没人再追赶，但两个人还是脚下生风，飞一样的回教室各自坐好。
郑遇环顾周围，时间比较早，教室里还是空旷，几个脑袋无精打采地趴在桌面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
她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心跳急促。
“怎么，第一次被抓，紧张了？”蒋明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
“有点吧。”郑遇顿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月考卷子。
“害怕了？”蒋明挑挑眉。
“没有。”郑遇拿出红笔。
“真假？”蒋明换了一边挑。
“真的，”郑遇侧过头，不自然地移开话题，“我要改卷子了。”
“好吧。”蒋明眉毛抽筋了。
从抽屉里找出前几天才发下来的月考卷子，郑遇坐正，开始认真改题。
她的错题非常少，并不会大片地动笔，只是时不时标出一两道记号，再注上页码。
蒋明偶尔会朝她桌面上看一眼，又很快趴下，把头发埋在卫衣帽子里，微卷的发丝露出一两绺。
人声逐渐嘈杂，教室里陆续来人，早读平平无奇地过去，第一节课铃响之前，语文老师拿着月考卷子进了班。
课堂自然枯燥，活佛一样的中年男子语气悠哉，蒋明已经昏昏欲睡，要不是郑遇还坐在旁边，他早就栽了。
“好了，”活佛忽然打住念经的节奏，“接下来这道题，大家同桌之间讨论一下吧，过一会儿我挑一组来讲。”
郑遇担忧地看着身旁神志不大清楚的同桌，最终还是犹豫地戳了戳他。
蒋明疲倦地抬眼。
“昨天晚上你们打到几点啊？”郑遇问。
“三点多吧。”蒋明有点头痛。
“以后别熬那么晚了，”郑遇看着他，“伤身体。”
“嗯。”
语文老师的要求已经下达，课堂顿时嘈杂起来，低低的讨论声响起来，四周热火朝天，郑遇跟蒋明沉默着，大眼瞪小眼，像热带雨林里两条呆滞的鱼，下一秒就要被冲走那种。
“老师让干嘛？”蒋明看郑遇。
“说让讨论一道题。”郑遇看蒋明。
“你觉得他挑中我们的概率是多少？”蒋明问。
“我们班一共三十二个人，十六对同桌，所以这个概率约为十六分之一。”郑遇说。
“那我们完全可以……”
蒋明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道音量极小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不过也不能完全这么算，”郑遇温和地笑笑，“我们要么被抽到，要么不被抽到，所以概率也可以是0或100。”
蒋明：“……”
良久，他叹息一声，无所适从地将自己桌面上那块疑似抹布的卷子铺平。
郑遇善解人意地把自己的卷子推到两人正中间：“看我的吧。”
一番波折，两个人终于开始正业。
郑遇其实是不大擅长讲题的，但还是简单阐述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所以这个句子前后的逻辑……蒋明，你在睡觉吗？”
她发现对方虽然睁着眼，但神情仍然恍惚，不由得大惊。
睁眼也可以睡着吗？
“嗯？”蒋明揉了一把头发，“我没睡。”
“那这个题……”
“我真没睡。”蒋明坐直身子。
“那我们分享下各自的思路吧？”郑遇说到后半句，声音越来越小。
蒋明抬眼盯着试卷，看样子恨不得在上面凿出一个窟窿来。
“……都不会吗？”
蒋明伸出手：“除了这个，这个不会，其他的……”
“其他的都会？”郑遇眼神亮起来。
“都不会。”
蒋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