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
他被毒打一遭,扔进了付大田的暗室中。付大田作为城中富贾,为了敛财守财,修了不少藏宝的暗室,还有些暗室空着,就做一些不能见光的勾当。张海成被锁了不知多久,有一天付大田竟然亲自到访了。
张海成没有在付大田脸上看到那副吃人的表情,而是透露出一丝审视和不解。
他不知道付大田在想什么,只是听他用一反常态的缓和语气说道:“我也不是毫不讲理,毕竟你没有真的拿走那块料,我也是爱才之人,不忍看你自毁前途。但惩罚还是必须的,我得教教你什么是规矩。你的活也不能落下,你就在这边干活边好好反省吧!”
张海成如蒙大赦,自是感激涕零。相比之下,在这暗室中,没有他人的烦扰,能够专心致志的创作,甚至比这囹圄之外还要顺心。尤其是付大田,竟一反常态的给张海成好吃好喝,甚至将那套上好的精铁工具供他使用。张海成不明所以,但也只当自己的才能终于得以重用,全心投入雕刻,有时干到通宵达旦也不觉苦累。但时间一长,他心中开始不安起来。付大田一点放他出去的意思也没有,自己已经将近两个月未给家中送信了,恐父母担心,便向付大田诚恳认错,请求放他出来。但几次三番未果,付大田终于不耐烦,漏出了本来的嘴脸,让家丁把他打了一顿,怒吼道:“若不是我保你,还给你营生的地方,你早就被官府抓去坐牢了!你可知偷窃那么贵重的东西是什么下场吗?狗东西!真是不识好歹!”
张海成被打的浑身被抽取筋骨般,疼痛难忍,他蜷缩在地上无力爬起,嗓子中难以抑制的发出痛苦的□□声。
几天后,心灰意冷的张海成打算用雕木的工具和守卫拼了。他反手攥紧了手中最锋利的一把方刻刀,藏在袖中,等了很久,终于那堵石门缓缓移动了。
进来的不是送饭的家丁,而是一个纤弱的身影,湖蓝色的衣裳在满目暗灰色中如此鲜活,像一汪清泉,让他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这个,”这姑娘小心翼翼靠近他了两步,摊开手掌,呈出一个物件,“是你做的吗?”
张海成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防备地向后退了一步,盯着那虚掩的门缝,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那物件正是那天自己雕的笔架,被一双白生生的酥手珍重地捧着。
“是。”他用干哑的声音说道。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他能听出姑娘声音中的欣喜,“你是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这鸟儿,竟然能叫唤!”
张海成闻言,一脸疑惑的看了看那姑娘,看她神真诚,不像是在说胡话。
持续几个月的阴霾好像被她清澈的眼神驱散除了一片光芒,他局促不安的暴露在她坦然的目光中,不自觉把头埋得更低,脸涨得通红。
“我就知道不是那个老东西雕的,自打得了这宝贝,他就时不时能拿出来一些稀罕的木雕,有能滴水的葡萄串,有会游泳的鱼,有散着荷香的荷花,还有这会唱歌的喜鹊……我当他被仙人点化了呢!到处拿着宝贝给达官显贵送礼,原来都是从你这偷得!“
没错,这姑娘说的这些,都是这段时间他用那套工具,在这暗室中倾尽心血雕刻的。听到这,他心中又是惊奇又是愤怒,原来自己被付大田如此利用压榨,却还以为他有恩与自己。
只是,自己哪来的本事能把死物雕成活的?简直是奇闻!难道那套工具是神器?想到这,张海成握着刻刀的手松了劲,将它捧在掌上观摩起来,却未发现什么异常。
这时,那姑娘手中的笔架上真的传来了一阵喜鹊啼叫!
张海成目瞪口呆,心跳的快腾空了,姑娘欢喜的说:“你看你看!就是这样!它又叫起来了!”
正在惊异之际,忽然远处传来人语,那姑娘忽然敛起笑容,慌张地说道:“我是偷偷进来的,以后再找你!我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的!”
那蓝色的身影轻盈的逃走了,像只喜鹊被惊飞了枝头。门开了又关,又变得满目阴暗。
往后的几个月间,那姑娘经常会偷偷潜入暗室,带来一些食物和外面的见闻。交谈中才了解到,姑娘名叫付媛媛,是付大田一个买来的小妾生的女儿,待小妾病死,前两年他正房又添了个儿子,更是对这个女儿疏远冷淡,几乎无亲情可言。
毕竟是家大业大的付家,付媛媛一个不受宠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把张海成救出这暗无天日的牢笼呢?几个月过去了,每次付媛媛偷偷看望张海成,唉声叹气的时候甚至比张海成都要多。张海成却觉得暗室的日子似乎没有那么煎熬,黑暗的日子就像每次黎明前积攒期冀的树苗,那些漫长的时光后是自己满心期冀的一丝光亮。
但是张海成心里知道的,那悄悄生长的心意只能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他那双粗糙的手、卑微的身躯,无论如何都触及不到那缕阳光。他只有将心意倾注出在手中的木雕上,为了留住一条性命,忍受付大田的侮辱和践踏,没日没夜的为他的无理要求辛劳着,然而不知为何,多半作品都被他重新拿回来返工,甚至直接摔碎在他面前,对他拳打脚踢发泄着不满。
“你做出来的都是些什么垃圾!连你也是个垃圾!我给你这营生让你能苟活,你不满足吗?啊?不不不,你是想家了吧,来,这八仙祝寿你只要能雕的活灵活现,礼部侍郎一高兴,就会给我好多赏赐,到时候我就放你回家团聚,好不好啊?好不好!你个贱民怎么不说话!”
付大田的压迫下他只有片刻得以喘息。他会悄悄记下付媛媛见闻中令她欢喜的事物,在这些时候把它们雕刻成木器上的玲珑世界。
不过奇怪的是,后来付大田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到最后几个月都没有什么强制的活计给他做,反倒付媛媛会偶尔带来上好的木料,让他能按照自己的心意雕刻。
直到最后一次,他按照她的想象,雕出了一根比付媛媛预期要精美百倍的黄花梨木镶白玉簪,簪头是一只晶莹的玉蝶,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忽闪着翅膀要轻盈的飞起来似的。付媛媛白玉般的手指抚摸着那根簪子,痴痴地望着,满眼的喜爱中多了一丝道不明的情绪,仿佛目光穿透了簪子望到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你……可中意……”张海成问,漆黑的瞳孔扫过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又马上垂下眼帘。
付媛媛似是没听见一般,仿佛是专注的再看簪子,又像是在看握紧簪子的那双手。
“你有心事吗?”
付媛媛这才回过神,脸上重新出现了生机,欣喜的答道:“当然喜欢!谢谢你,”之后声音又低了些,“真的谢谢。”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来过。
张海成在暗室中日渐憔悴,他不知道付媛媛出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向任何人打听,怕她偷偷进来的事情败露而受到非议和伤害。在无可化解的折磨下,他终于病倒,也引来了付大田的探视。
“张海成,我劝你老老实实干你的活,还能讨得活着一口气,不要成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听得这话,张海成心里一惊,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付媛媛近日的消失会不会跟付大田有关?想到这,张海成心中如烧沸了的水,焦灼而愤怒,无神的双目恢复了一丝光亮,抬头戒备而探究的望着付大田。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付媛媛是我的养女,你以为她多么良善,待你如此这般,其实都是我授意的,她在我手里不过就是条母狗,只有我才能给她好日子过。我发现你木雕的诡异之处后,用那套工具也试过,也让你被逼无奈下重新使用过,但都无法让死物变活,除了——”付大田轻蔑的说着,仿佛接下来他要说的是一件无比可笑荒诞的事情,“除了是你心甘情愿雕刻的。所以我让付媛媛勾引你,让你心甘情愿的为她干活。”
“上天待你也算不薄,我像你这般年轻时也是木艺的一把好手,只是老天不公,手艺再好不如别人三言两语几句奉承。你看现在的我,有你相助,不也名利双收财源广进吗?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知道真相伤心了?感觉被骗了?我再给你看样东西。“付大田觉得这样一寸寸在张海成心上划开口子的过程很过瘾,越来越兴奋,他从袖中掏出一根木簪:”这就是你送给那贱人的东西,我可一概不知。她不知何时结识了当今宰相的公子,妄想利用你的手艺取巧引他青睐,从此攀上高枝,这个吃里扒外不知好歹的贱人,你猜她最后怎么样了?就像这样——“付大田语气变得愈发狠厉,握着簪子的手高高抬起,将簪子狠狠掼在地上。
尖锐的玉碎声在张海成耳边犹如电闪雷鸣,随之碎裂的还有过往一切美好时光。欺骗,禁锢,利用,折磨,从头至尾他都没有被当成一个真正的人来对待过。
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就恶狠狠的抄起一把刻刀冲向付大田,想要把一切恨意都发泄在刀尖上。然而刚站起来跑了两步,就被家丁轻易地按到在地上,虚弱的身体与待宰的羔羊无异。
“你还想杀我?你一个杂种以为自己是谁?是我保你一条命,恩将仇报的贱奴!”付大田站起身,眼圈变红,充斥着兴奋和愤怒,“没了付媛媛,还不肯乖乖给我干活,你现在对我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了,我弄死你比弄死一只蚂蚁都简单!”他越说越激动,来回疾走着。
“你一个杂种凭什么能雕物成精?你不过是我随手收来的一条烂命!是我让你有的这个本事!你不感激我还想害我?她凭什么要在你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她……”付大田突然停住了,神情转而愈发恶毒,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盯着地上的某处,半晌后,他轻轻说道:“拿把刀来。”
张海成心绪一片混乱,浑身虚弱无力,待身上传来从未有过的剧痛时,张海成的左臂已经和身体分离了。
暗室中起先还传出惨绝人寰的嚎叫,像是某种恐怖的夜行动物在嘶鸣。之后,声音戛然而止,直至付大田满身血迹一脸悠闲的从暗室走出。
“收拾收拾,扔到荒郊野岭。”
暗室外人高马大的家丁恭敬的称"是”,垂下的双手却也在恐惧地颤抖。
“当我再次有意识时,就在这里了,也不知当初是谁把我的魂魄送回了这里。我知自己怨念深重,却从未能走出这屋子,面对双亲时还能留有一丝清明,因此也没有害人性命。只不过每日每夜都被一些疯狂的念头折磨着,恨不得撕碎所有生灵,甚至撕碎我自己。”
张海成说道。
“没法出这屋子?”小芳奇怪地问道。他从始至终并未察觉这间屋子有什么禁制能束缚怨魂,忽而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个箱子。他用脚尖挑开箱盖,里面的一件东西映入眼帘,让他恍然大悟。那是一块洪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