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
天空高悬的寒星如冰花点点,清冷的月光铺满大地,北风凛冽刺骨。
约莫五十来人的送亲队伍借着月光在冰天雪地里缓慢前行,即便身上都裹着喜庆的红袄子,一行人依旧木着张白脸,察觉不到丝毫欢喜。
坠在末端的红盖马车最是显眼,车厢里正中间的位置堆着层层叠叠的锦被,萧月正有气无力的靠坐在上边,手里捧着个半温不凉的汤婆子。
“小姐,多少吃点吧,您身子还这样虚,配着茶汤多少吃一口吧。”
“前头人说了,再过三日我们便能到白河郡了,您千万要撑住,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看着眼前泪眼婆娑不知疲倦劝慰自己的小姑娘,萧月心中满是悲凉,那冻得硌牙的点心是一口也吃不下。
她醒来已经三个月了,确认自己穿书也已经两月有余。
起先她本以为自己穿回了古代,成了备受宠爱的官小姐,心里是感激的。上天垂怜,给上辈子身为孤儿又意外去世的自己,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可随着事态逐渐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她猛地清醒了。
她这不是穿越,而是穿书!
说来也巧,这本名叫《太子妃御夫术》的恶俗小说是上辈子她的一个病人推荐的,闲来无事随手翻了翻,她还真就把里头的剧情记了个七七八八。
原主是官家小姐不错,却也还是东宫最受宠的姬妾,太子曾许诺只要诞下皇子就封她作侧妃。
多年无所出的太子妃,恨毒了她。
奈何那会儿萧月才穿来没几天,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太子妃的贴身嬷嬷强行架走,灌了满满一碗落子汤。
她永远忘不了那五脏六腑拧做一股的疼痛,更忘不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屈辱和无力。
可这还不算完,她不晓得太子妃用了什么手段,天家竟是不顾她父兄的苦苦哀求,将还未出小月子她赐给了燕北王楚无渊为妻,强行把人扭送到这苦寒之地来。
燕北王正妻?呵,说的倒是好听。
可世上谁人不知他楚无渊就是个被天家厌恶的弃子?
何况按照原剧情,原主历经万苦终于抵达白河郡的那个夜晚,便惨遭太子妃毒手,连燕北王的面儿都没能见上。
没错,她没能穿成那宠冠后宫、享尽荣华富贵的女主角儿,她只是一个连第一章都没活过的炮灰。
这具身子虽说亏空得厉害,但前世身为医生的萧月知道,她暂时还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只是到底伤到了根本,小腹禁不得寒气。
她皱着眉头抿了抿毫无血色的薄唇,将怀里的汤婆子往小腹的位置按了按,才又吩咐候在身旁的小焕替她磨墨。
借着昏暗的油灯,她快速写下一封密信,封面「燕北王亲启」五个大字龙飞凤舞。
得知穿书后,她本能的想过逃跑、想过反抗,却唯独没想过认命。
她自己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在原作里太子妃并没有放过萧氏一族。她的父兄、母亲全都给她陪了葬,只有姐姐得了姐夫家的庇佑侥幸活了下来。
虽然只短短相处了几个月,但她却从萧家人身上感受到了上辈子一直渴望的亲情。
她活了两世,拢共就这么几个她在意的亲人。
想要保下萧家,她必然得先保全自己。
按着小焕的说法,还有三日她们就会进入白河郡的地界,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在原作里,理应出城迎娶妻子的燕北王并未按时出现,硬是让原主在客栈耽搁了一宿,这才给了贼人毒害原主的机会。
很明显,对方也很不满天家的这桩赐婚。
可萧月清楚,想要躲过死劫,必须得让楚无渊亲自出面接她进,护她周全。
“来,你把这个给帮忙跑腿的侍卫送去,好生同人说话,不得无礼,务必要将此信送到燕北王手上。”只见她边和小焕交代,边将左手上那只通体翠绿的贵妃镯褪了下来。
这名侍卫是她们主仆辗转好几个人才联络上的,虽说脾气不太好,但胜在胆子大还缺钱。毕竟是宫里指派护送她们的人,一般的货色人家压根儿看得上眼,这只镯子是她娘家压箱底的宝贝,有市无价。
此事关乎性命,她不得不严肃对待。东西不到位,人不一定愿意冒这个险。
“奴婢省得。”
原作里她这位夫君的戏份少得可怜,只有短短不到两百字,粗略介绍了他是个极不受宠的混血皇子,不到十岁就被赶到北境这片荒凉的封地自生自灭,十数年来无人问津。
而在原主死后没多久,他也离奇暴毙,年仅二十四岁。
萧月在赌,她赌楚无渊在看过信后,会来保她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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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送亲队伍一路高举皇家的旗子,除非是打算造反,不然也真没人敢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去打劫这路人马。
虽然条件艰苦,但也好歹一切顺利。
“终于到了,这鬼天气简直要了老子的命。”
“你就知足吧!你我好歹也就跑这一回,还有银子拿,忍忍就过去了,咱车里这位美娇娘才是真的苦。”
“谁说不是呢,嫁到这鬼地方还不如出家当尼子。”
“住嘴!王妃岂是我等下人可议论的,你俩脑袋不要了?”
“噗哧,就这燕北王妃……也能算王妃?”
紧赶慢赶两个月,这支五十来人组成的送亲队伍终于看到了白河郡那道破破烂烂的城墙。
众人一路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开,一洗之前的沉闷,七嘴八舌的聊起天来,什么诨话都往外吐噜,丝毫不在意马车里的主子是否能听见。
舟车劳累萧月自是没有精力去计较的,此时此刻她只关心安王是否收到信了。
晓得快到了,她用力推开厚重的车窗,往那白河郡的方向望去,可还没等睁眼就又被阵阵风雪打了回来。
啧,原主这具身体不止弱,还娇得很。
明明都已经十九了,可脸上的肌肤还是嫩得能掐出水来,根本经不住这刀片似的冷风,才这一瞬间就被吹破了皮。
顶好的皮囊,怪不得能入了东宫的眼。
“小姐,当心身子。”小焕从小便跟在原主左右,对这具身体最是了解不过,深深叹了口气劝道:“您且宽心,奴婢这就下车去瞧瞧燕北王派没派人来接。”
“嗯,你把这件大氅披上,快去快回。”自知身体不好,她也不再勉强,只得仔细交代着心腹去把事给办了。
等待的时间是熬人的,即便小焕才走了不到一刻钟。
她先前有多信誓旦旦,眼下就有多焦灼。越是即将揭晓答案的时刻,越是令人坐立难安。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还不等她细想,马车就猛地停了下来。萧月猝不及防往前栽去,一头撞进个硬邦邦却干燥温暖的胸膛。
“你信上所言,当真?”
还不等她抬起头,眼前人率先开了口,胸腔起伏震动着,一阵酥麻顺着她抵着胸骨的鼻尖穿了过来,直击天灵盖。
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么低沉迷人,极具磁性的声音了。
来人的身份很好猜,自己再不济也还顶着个王妃的名头,能这么肆无忌惮闯入马车的,除了她那素未谋面的夫君外,还能有谁?
虽说原作里不曾提及,可这般好嗓音、好身材的主,想来男人长相应该也不差?
今日她若侥幸不死,那自然希望对方是个好看的,毕竟以她目前的处境来看,她还只能算作是燕北王的附属品,日后必定是要与之日夜相对的。
“咳咳。”掩饰般的清了清嗓子,萧月快速整理好心情,抬起纤纤玉手虚搭在来人宽阔的肩上,缓缓将自己撑了起来。
可即便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在抬眼见到人的那一瞬间,她还是被勾去了魂……
眼前男人的棱角分明,脸上的肌肤虽略显粗糙沧桑,但那五官却是顶顶的精致。是她最吃的高鼻梁薄嘴唇不说,那一双异瞳丹凤眼更是绝妙!
男人左侧眼珠子呈淡淡的琥珀色,看上去带着几分疏离,而右侧眼珠子却是罕见的翡翠绿,背着光愈发幽暗,像一池深潭望不见底。
上辈子萧月在急诊见过救过的男患者数不胜数,顶流明星也是有的,但竟没有一个人的外貌能与其相提并论。
更别说眼下的大雍了,但凡有家底儿的个个被养得白白胖胖,家里贫困些的又都大多面黄肌瘦,想找个身材匀称的都不容易。
东宫那位已经算是难得的好相貌了,但若和这人比起来,也就不太够看了。她估摸着原主那恋爱脑如果活着见到了燕北王,说不得就移情别恋了。
还沉浸在视觉冲击里的萧月,压根儿没注意到眼前人越来越沉的面色……楚无渊本就极度反感皇帝老儿硬塞给他的这个媳妇儿,是东宫玩剩的不说,还落过子不易生养。
现在又瞧见是这么个娇弱憨愣的主儿,心里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委屈与愤恨。若不是因为那封信,他决计不会眼巴巴的迎上前来。
思及此,他隐隐有种自己被人耍了的感觉,对眼前人越感厌恶,不自觉伸手用力捏住了那双还抵在他肩头不足他三指宽的腕子。
双眸一凝,冷声质问:“你,莫不是在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