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之下
“我没办法带你走。”阿尧迅速结印,脚下生风,不料毕月乌即刻魔化,竟然硬生生以魔物寄生的方式挤进她的魂宫!
她痛吟出声,落成一半的传送诀被打断,但也没有其他办法。
魔域暂时不能待了,等她出去,寻时机将毕月乌灭口就是。她想到什么,深呼吸一下。
阿尧驱使着留在域外的去晴剑动手,猛攻隙点,松动的一瞬间,她带着庞然大物降临人间。
不对劲——她双手合十,灵力兜转,霎时间又结成第二个传送印,一边逼出毕月乌,一边离开万岁道院。
整个人消失时,恰逢此处动静被修士捕捉。胡映月提着剑赶来时,殿宇前只剩梵香幽幽,古钟隆隆。天边第一抹阳料峭,再次带起人们的讨论。
泗水城富庶,早市特别热闹。南方自抚州药人消失以来,似乎又恢复了生机,犹以金陵繁华。
阿尧敛声,疾步追赶毕月乌。她二人落地之后大打出手,毕月乌好像很熟悉人间,逃窜时直接溜入闹市,似一条滑不溜秋的鱼。
但她绝无可能放毕宿离去。
喧嚣人群中,无声混进两个杀机重重的人。阿尧追到巷口,横来一剑,拦住毕月乌去路。毕月乌以黑披风裹身,脱离她魂宫时受了魂击,眼下一招一式偶有破绽。
归雪剑插入毕月乌肩头,两人步步往深巷逼近。
有人!
阿尧蓦地侧身,飞跃楼头,一招擒拿劈向偷袭者。她不错眼地看,猛然意识到面前站着的人是谁。
七星骑第五,尾火虎。
毕月乌追上来后,同样认出来同僚。阿尧左右看看,收到毕月乌的信号,“你我联手,先杀了他!”
“毕月乌?”尾火虎斜眼看着阿尧,召唤琅琊流星锤,瞬间判断出局势。
阿尧沉默着进攻,长剑灵活翻走,每下都逼着尾火虎跳下楼头。尾火虎仰天狂笑:“想悄悄地打,那多不过瘾?!”
话音未落,流星锤抡出去砸在地面,恰好飞陷闹市,立刻砸中一片人!
她召唤出另一把剑,面沉如水。
这样大的动静,必须速战速决了。
“你来限制他,我攻。”她默默传音给毕月乌,两人隔空确认眼神,同时动起来。
尾火虎见状收回流星锤,挡住毕月乌划出的□□。阿尧在瓦檐上疾冲,掷出归雪剑,纵深出剑,擦过尾火虎左臂,双剑即刻合体,打飞流星锤。
她看毕月乌也已经杀到近前,于是使出藏锋铎,剑入魔躯。尾火虎干脆放开武器,双手抱剑,顺势把阿尧抡到地面,整个人忍着剑击一脚踩上来!
阿尧屈臂挡住铁蹄,惊觉尾火虎已躯体化魔,下半身四只腿,节节镀金,一脚下来直接将她手臂踩断。
她翻身借着核心跃起,就这一个空档,眼睁睁看着毕月乌被双流星锤击飞。
是了,毕月乌在这之前还被她打伤了。
“别去了……”毕月乌呕血。
阿尧深吸一口气,右手无力垂下,有很明显的弯折。
光明剑道一共十式,威力最大的却不是十境圆满,而是第八式畏无生。
这一招,配上第二式体万合,是她年少时最喜欢的混合招数,除了赫寒聿,还没有旁的人见过呢。
阿尧结守一印,去晴剑即刻跟上尾火虎,而归雪飞天,分化数把剑,她就在漫天剑雨当中与剑合一,化作数道剑光,不远千里追杀尾火虎!
剑势带着香雪梨图腾汲取之力降临,寸寸钉入尾火虎身躯。
尾火虎怒吼,召来流星锤抡转,可惜阿尧此刻无实体,流星锤划过剑光,不过徒劳。
她必须借图腾取力和去晴剑自生灵力,才能支撑这出绝技。
剑光霹雳,在去晴剑落下时,正式归一,划拉着尾火虎的魔躯向外分尸,顷刻四分五裂!
“嗬——”尾火虎身躯破败,魔魇扩散开来,张牙舞爪向着四处逃窜的百姓杀去。
阿尧眼神闪烁,从人剑合一状态回归,持双剑凭空跃起,神识外开这瞬间,朝尾火虎本体魔魇杀去,去晴归雪在手,呈十字绞杀。
香雪梨图腾隐秘自燃,放肆吸取尾火虎的生命。她看一眼,魔星的血液果然和七杀给予的魔血一样,是蓝色的。
血肉滋养的梨,忽然散开阵阵异香。
阿尧转头,确认尾火虎死得不能再死了,几个呼吸回到毕月乌面前,剑指毕宿。
毕月乌早跑到无人处,此刻坦荡看来,忽然开口:“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可惜了,若要杀我,我也只好杀你。”
“我必须活下去。”
阿尧挑眉,“我也是。”
毕月乌强行魔降,那就知道了她魂宫空悬的秘密。这能让她活着么?
阿尧蓦地动身,长剑扣在□□上,发出的声音令人牙酸。
她发狠拔剑,抬腿将另一柄剑踢开,从身后包夹,趁毕月乌受伤,狠狠穿透她的下腹。血液飞溅出来这一刻,阿尧垂眸,红色的。
毕月乌察觉到什么,猛然撇开脸,可惜阿尧动作极快,五指扣上乌鸦面罩,豁然掀开。
方才随着归雪剑一起扎进去的,还有阴阳罗生刺。
“……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阿尧近距离看毕月乌的脸随罗生刺魂击而变换,最终稳定在一张白净而冷肃的面庞上,“你选中我入红轿时。”
她松手,没有将剑拔出来给毕月乌致命一击,而是捂住断裂的右手,眼眶发热。
“只有与我同命道的人能将缚魂之术施加于我。”
毕月乌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望来。
阿尧忽然半蹲下来,将完好如初的右手伸到毕月乌面前,“苍生道。”
“我本来不信的,月白姑姑。”
面前的人,生了一张和圣女冠礼纪上一模一样的脸。
“或者说你是月玄?不,不是。只有苍生道圣女可以缚我的魂。”阿尧心潮澎湃,但没有失了冷静。
毕月乌,或者说闻人月白上上下下看了阿尧数次,目光定格在她右臂上,终于红了眼:“你是——”
阿尧微点头,将人搂住,“先走吧,此处动静过大。”
—
城郊,破庙。
阿尧将人放下,趁毕月乌虚弱,再次出手试探。她引天地寒气入庙,一击打在毕月乌身后,正对着腹部伤口。
毕月乌蓦地呕血,但似乎并不气恼,“我的图腾毁了,你不必这样试我。”
言罢,她挽起长袖,头一次在阿尧面前露出除了脸以外的皮肤。青色血管暴起,连带着肤色也成了近蓝的冷色,异常纤细的手腕实在不像习武之人,腕上一寸烙印着神芝仙草。
阿尧久久蹙眉,执起她的手探看。神芝仙草烙印幽光焕发,碰一下便能发觉冷雾扩散,可这雾接触皮肤,并不冰凉,反而有种火烧针扎感。
“请您原谅。”阿尧面有愧色。
毕月乌摇头,眸光温和,“谨慎些是好事。”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只身闯入魔域?”
阿尧起身,迅速掐诀,把破庙和外界分隔,竖起结界,这才回话:“您不知道?”
月白歪头,脸色惨淡,闻言反问:“我该知道什么?”
夜风没能吹进来,徒留一盏幽火照亮姑姪二人。阿尧盘腿坐下,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贸然替月白疗伤,只慢慢开口,将这些年的事一一道来,强调了七杀那则“预言”。
“您竟然不知?”阿尧仍觉荒谬。人间四界关于圣女与魔王的流言满天飞,七杀的大本营没道理不知晓这事。
月白安静听了许久,一时语塞,无言看来。阿尧从那双眼里看到了流淌的哀伤,她有很长时间没接受如此纯粹的怜爱,同样沉默下来。
“我的确一无所知。”月白陷入回忆,“我从禁地闯出来后,月玄已经……死了,我只来得及留住她的魂索。当时毕月乌重伤,我趁乱取代了他,跟着一起被封入魔域。后来魔化并不顺利,我只能借口闭关,近两百年不曾出洞府。”
“图腾剥离之前,我知道闻人氏又有继承了血脉力量的孩子出世。”
阿尧叹了一口气,问到:“我去魔域找人,您?”
月白瞬间沉下脸,“我私自动用了朔源宝堑,它告诉我,能救月玄的方法在魔域。”
空气诡异地寂静片刻,阿尧才接话:“我有个冒昧的问题,您和月玄之间,似乎与传言完全反了。”
月白非但没死,还成了毕月乌。月玄死了,可全世界都以为死的是月白。其中种种真相,恐怕只有姐妹俩才知晓。
月白却不欲多说,只忽然想起来另一茬,开口:“当年事发突然,圣女印一直刻在我身上未曾传承,如今正好传给你。”
“等等!”阿尧一气呵成撑地站起来,稍稍远离,“圣女印给了我,您不就——”
要死了。
阿尧时刻记着圣女印让渡的规则。一人死则新人传承,从前一代一代那都是旧圣女真没了,才会将圣女印记剥离给下一任。
月白点点头,仍旧着手剥离,“我的图腾没了,这印记放在魂宫反而时刻折磨,于我而言趁早剥离才算解脱。”
“不会死?”阿尧再次确认。
“不会。月玄没救回来之前,我绝不会死。”
阿尧重新坐下来,但依然选择拒绝。她微撇开头,声音闷闷的:“苍生道困住了我的一生,我不想重蹈覆辙。”
圣女印记会赋予她新鲜而磅礴的力量,但与力量同来的是枷锁。天下熙攘,倘若七杀真的苏醒,她很难想象凭一人救天下的场景。
英灵之战纵然有月玄在前,也牺牲了数众修者。多半因如此,凌霄仙尊等人才会歹念骤起,盼着只死一个瀛洲圣女,换几十上百年安宁。
毕竟这把刀砸下来,谁也不知会不会轮到自己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