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之下
月白望着年轻的后辈,不赞同地摇头。
“可你回了万剑宗,闯了魔域,你要报仇,我能感觉到。”
“自在自由唯有靠你的本事去夺。既然躲不过,为何不让自己更强大些?”
阿尧将火堆摧得更旺些,浅浅笑起来,“您误会了。我不是怕前路难,而是担心圣女印会再次成为他们找到我的契机。我眼下有十足重要的事须做,倘若圣女印附加的力量不足以抹平暴露的风险,我宁可不要。”
但印记只能存在于身怀神芝仙草图腾的人身上,若让月白持续受折磨,她这小辈未免太不近人情。
阿尧还在权衡,月白拘着资历,终究比她见多识广,苦想至后半夜,兴声开口:“你魂宫为空,不如就将烙印打入魂宫,正好暂时将气魂的缺顶上,来日气魂归体,只有更强的份儿。”
这是什么道理?阿尧摆出虚心求教的模样来,就听月白继续说:“神芝仙草烙印藏于魂宫而不外显,就会受宫主魂缺失影响,同样为缺失状态,本来就‘没有’的东西,旁人如何看得到?但烙印实际上又已经与你共鸣,为你所用。”
阿尧听明白了。和去晴剑的不可视有些相像,如果能成,至少不用担心打个照面就被瀛洲的人发现。可她仍有忧虑,“烙印落成,圣女冠礼也就尘埃落定。瀛洲那边真的不会有所感应?”
“你的羽衣灯未灭,凌霄却扬言已灭。你猜猜谁替你挡下来了?”月白双手交盖,开始准备仪式。
阿尧“唉”一声,单手托腮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数着数:母亲不醒多年,父亲……不像是会护着她的,不然早几百年怎么会信七杀的话?那就只剩下——闻人述?
她望着曲起来的两根手指,无声垂眸。不知闻人述如今过得怎么样?先天目盲该有许多不便才是。
阿尧如实坦白,“肯定不是家主,可能是我小妹。”
月白挑眉,“你还有妹妹。”
“我与闻人述是双生。”
阿尧不再纠结,规规矩矩挺直身板,准备好迎接圣女印记。她扬首,却见月白愣怔,久久不语。片刻后,月白深呼吸,眉头夹得紧,“你们也是双生?怎么会……”
“闻人氏从没有过连续出两对双胎。你确定我与月玄之后,主支不曾有新生儿,男孩也没有?”
阿尧观她面色严肃,也冷下脸,慎重摇头:“我的记忆里,从没有。”
“那你知道——”
“知道。一人执剑,一人祭剑。”她回得很快,“我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月白笑得凄切,越过阿尧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誓言,“但愿。”
“开始吧。”
圣女印入魂宫说得轻巧,二人也知自己在做惊世骇俗的事,故而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阿尧看月白结守一印,将圣女印小心剥离,于是强行打开自己第三魂宫,瞬间惊出冷汗。
圣女印刺入魂宫这一刻,她身后蓦地扬起神芝仙草图腾,比任何时候都更耀眼。
魂宫的刺痛比阿尧想象中更加难捱,如无数双手撕扯着脑袋,又像尖针扎入,引得她额角狂跳。
月白看着阿尧身上的汗越来越多,手上放缓了烙印速度,没想到片刻后圣女印反噬,竟然要挣脱二人禁锢!
阿尧豁然睁眼,从牙缝中挤出话来:“继续。”
月白狠下心来,横探一手,隔空抓取印记,猛地打入魂宫。
“呕——”
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阿尧甚至没能撑过一刻,瞬间倒地,徒留神芝仙草图腾招摇,华光转过三个数,彻底平定下来,属于更高一阶血脉力量的冷雾扩散开,顷刻修复所有创伤。
月白看着这张陌生的脸,轻笑一声,强撑着守夜。
……
破庙远离喧嚣,阿尧睁眼时,月白靠在门后眉头紧蹙,似乎并不清醒。
她赶紧起身,随意掐了净身诀,快步靠过去,抬手贴上月白额头。月白被她伤到,又守了一夜不曾合眼,这伤也就有些耽搁了。
阿尧双手结印,将温润灵力浅浅打入她体内,并不没入经脉,只蕴养着腹部的伤口缓慢恢复。
月白提过她已魔化。想来毕月乌并不好伪装,为了留在魔域,她只能寻求尽量往魔族生态靠拢。这样一来,人类修士的补养方法不知道会不会伤害她。
阿尧见月白神情痛苦,隐隐有苏醒之势,拿出芥子囊,翻找许久没有丹药,猛拍一下脑袋。恰好月白睁眼,声音滞涩,“我没事了,我们入城看看。”
“入城?”阿尧替她把额发捋到耳后,“你是为了神木梨果?”
月白点头,言明自己强出魔域就是为了抢夺神木梨果。万年一出的机缘,消息传入魔域,没有任何人能坐视不理。估计尾火虎也是用了自己的门路悄悄跃入人间。
阿尧撤去禁制,感受到身体前所未有地轻快。闻人氏没有血脉池,圣女印就是图腾觉醒的敲门砖。彻底融合之后,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比从前强度更高,以如今的修复力,她杀回万剑宗生受凌霄全力一击,怕也是能不死。
“我替复活月玄设计了一个法子,如今神木梨果出世,或许又能多一分把握。”月白瞬间换了一套衣服,还是把自己裹得严实。两人赶往泗水城,只在路上闲聊。
阿尧问她:“妖骨是其中一环?”
“不错,”月白颔首,“我计划以妖骨作尸妖躯体,再用纯火淬炼,给她造一个身体出来。至于分魂……魔域内从前有人类傀儡,已被我收了几个,用作此途。”
阿尧脚步一顿,偏头道:“没办法走人的路子了。”
从古至今,没有人能死而复生,想这么做的,不外乎走僵尸道或鬼道,所以长生体才会引人嫉恨。不过尸妖又更铤而走险,好处是若成功了,复生之人是可以拥有灵魂的。
月白也是个疯子,逆天而行说得风轻云淡。
“只能这样。”月白叹气,“到时如果有些丑,希望她别打我。”
阿尧闻言,眸中闪过笑意。月白只言片语勾勒出她与月玄的感情,听着让人羡慕,却也不胜唏嘘。此生有一人为己逆天改命,也算没有白活一回。
她也着手安排起来,“神木梨共三颗梨果,最好的结果,我们一人一颗。但——”
两人同时噤声。
泗水城共有东西北三座城门,眼下她们正在北门外,可北门被诸多修士把守,一个个查看过往行人户籍文书。南方流民依然存在,此举似乎是防着流民入城,可为什么是修士来做此事?
阿尧的神识无声掠过人群,把修士交谈声送回来。
“不行,这样很难甄别妖物。会来争夺梨果的必然是有点伪装本事的。”
“师尊有令,即刻起南道禁止放行,只有各宗自查后能入城。”
她与月白对视一眼,将人带到树后,“灵界大比在即,我猜他们会借题发挥,把梨果的获取权圈定在名门仙家中。”
为此甚至不惜牺牲一些小门小派的利益,灵界只以实力说话。
两人交流的空档,城门已经关闭,从城内飞出数道传音符送往四面八方,阿尧随手截了一道探听。
果然由四大宗牵头,将洗魂坡一带选作试炼地点,五日后开始大比初选。在这之前,近两日各宗门就必须确认参选弟子并以飞音符绑定,确保不会有外人混入。
当一切准备就绪,泗水城以南不对任何外人开放。
赤裸裸地昭告天下,神木梨果我们要了。
“我们得想办法混进去。”
强闯倒也可以,以她们如今境界,入城不难。难在城内必有大能坐阵,飞音符就是能在大能手下豁免的保命符。
“姑姑,你现在究竟是人还是魔?”阿尧先问了一嘴。
月白抿唇,“是人,但我所修功法已经完全转变为魔道,在修士眼皮底下不好出手。”
话音刚落,月白五指交错,魔瘴蔽体下高大身躯缓慢缩小,最终定格在和阿尧差不多的程度。只是皮肤仍然青白,一眼就能看出不同于常人,直到又过了一会儿,才变为人色。
她摊开手,无奈耸肩,“我不能长久见日。两个法子,我们分开,你去混入大宗抢夺中心位,我去鄞阳阁捣乱;倘若我们共同行动,那就要委屈你和我一起去鄞阳阁了。”
鄞阳阁背靠合欢宗,阁内修士习阴阳双修法,武器就是阴阳巨伞,白日不面阳,确实是最佳选择。
不过鄞阳阁太小了,每年大比能跟在合欢宗身后喝口汤都算幸运,假如试炼地分三六九等,鄞阳阁必然是远离神木梨树的那一批。
到时候神仙斗法,恐怕她二人还未赶到,梨果已经被抢个精光了。
阿尧打量着她,问:“你能行吗?”
月白拿手指弹她脑门,无语道:“你姑姑我大几百岁了,纵然从前功法尽废,解决个把人还不成问题。你若要去,只管去,我还指望你替你小姑姑夺一颗果子。”
阿尧这才将她的打算和盘托出:“那我去四大宗。混进去之后我们传音联络,趁试炼未开,我得去办个事。”
小天魂估计快死了,她必须走一趟。
月白听了掰着手指算,“四大宗?会不会太过危险?莫如去八小宗,趁他们注意力都集中在四大宗身上,咱们再行动。”
“不,”阿尧注意着城门处的动静,“他们这些年越来越害怕七杀,资源只会进一步收拢。”
毕竟闻人遥之死,可以说是四大宗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凌霄、碧轲亲眼目睹她使出一剑大圆满,到最后不还是串通好咬死了她与魔王勾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