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手
一夜一日,马不停蹄。宋瑾言和苏澄奕的马都换了,而一队人却不敢休息,直至河边似乎远远瞧见了一阵火光。
“轰隆!”一阵又一阵的爆炸之声响起。
宋瑾言眉头紧锁,在河边停了下来。那北上的船队,正一艘又一艘的淹没在火药之下,爆炸之声响了足足一个时辰。
一时之间,河上不仅是一片火海,更甚是人间地狱般,跳船的有,被火火烧死的有……呼喊救命的处处皆是。
然而,宋瑾言仅仅看了一会,并命人在岸边等着,只要是游回岸的士兵,一律斩杀,不留活口。
那些拼了命游回来的士兵,以为上岸就是活路,却不想更快的去见了阎王。
苏澄奕看着岸边的一片尸体,河水与鲜血水乳交融,本来清澈的河水被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看了看身侧冷着脸的女子,丝毫不带感情的注视着远处的火海,眼里一片阴冷之色。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一直看着自己,宋瑾言头也不回的说:“二公子可是觉得我冷血无情?”
苏澄奕摇了摇头,才想起宋瑾言站在自己前面,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于是说道:“不,将军此举,苏某可以理解。”
这些游回来的士兵,固然是想活命,也许并不知道北上是为何,但是因着首领谋逆便丢了性命,看似残忍,但如若非此……谋逆就是谋逆,没有半点情面可留。
据说,那片火,一直烧了四夜三日才算完。后来河边村民回忆,过了许久依然能闻到肉被烧焦的味道。
博沂带着大队人马赶来的时候,河上的火海还飘荡着,像是幽冥之处来的鬼火,而岸边的惨状不亚于河中。
博沂见状便对着宋瑾言拱手道:“将军,下官这就着人去查漏网之鱼。”
“杀无赦。”宋瑾言点头,轻声说道。
“是。”博沂便转身忙碌去了。
宋瑾言沿着岸边慢慢踱步,突然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姐姐,救……救……我……痛……”一个小士兵哽咽着。
宋瑾言半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那孩子,十四五岁的样子,黝黑的皮肤,半边脸都被烧焦了,看不真切容貌,唯独眼睛还有着点点星光般的希望。
“你叫什么?”
“二牛。”
“多大了?”
“十五……上个月……”
上个月才满十五,基本还算是个孩子。宋瑾言想着,靖朝律法规定当兵需要年满十六,十五束发之后便可成婚……一定是韩卫真为了扩大军队肆意降低报名的年纪。
“哪里人?家里有什么人?”宋瑾言说的极其温柔,仿佛那孩子是她弟弟。
“庸……庸城的,慈湖镇的……老娘等着我……立了军功回去娶亲……”
那孩子说的龇牙咧嘴,身上不知还烧坏了几处,定是疼的不行。
苏澄奕一直跟着宋瑾言,看着她与那孩子对话,脸上难得露出女性的柔光。突然,宋瑾言拔出剑,往那孩子背上一刺,那孩子不可置信的瞪着宋瑾言,又是惊恐,又是不解,又是憎恨……渐渐的,那孩子头垂了下来,本来抓着宋瑾言脚踝的手也失了力气。
“一个孩子,就算救回去也不碍什么。”苏澄奕站在宋瑾言身后,看不见宋瑾言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那背影,显得残忍又孤冷。
“……”宋瑾言望着河中心依旧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并没有听见苏澄奕的话。
“将军,太后手谕。”竹沥恭敬的双手奉上。
宋瑾言快速看完,对着竹沥说道:“竹先生,告诉博将军,樾州的事留给傅闵远善后,让他留下些人马给傅闵远,迅速撤回到他自己的驻地。再告诉傅闵远,韩卫真的人马一定要点清楚,尤其要找到他和秦植,不管生死都要上报。你们……跟着我速回京城。”
“家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瑾言摇了摇头道:“太后只是让我速回。二公子,你打算如何?”
苏澄奕愣了愣,看着宋瑾言迅速布置好离开之后的事情,却没有想到问到了他头上,想着一路飞奔都有些疲倦了,不免想缓解下气氛,于是嘴角一挑:“阿言去哪里,我自然去哪里。”
宋瑾言冷然的脸色微微缓和,一抿几不可见的微笑挂了上去。
“好。”
“宋将军,怎的走的这样急?”甘清玄骑在马上心想,宋瑾言不愧是带兵打仗的,这段时间不见她怎么休息,依然未见脸上有什么疲惫之色,只是比平常更冷漠些。
一行人因着赶时间,无论男女皆骑马快行,连甘清玄都驾马狂奔,只是他不知道宋瑾言为什么这样着急。
“宋将军,安平王的尸体还没找到,这进了宫,我们该怎么回复太后啊?”甘清玄一路上问题不断,无奈宋瑾言只管赶路,并不怎么搭理他,幸好南行一来,他与竹沥到是成了朋友。
“甘大人,如实回禀太后即可。太后明察,定不会在细枝末节上发难的。”
“细枝末节?这谋逆大罪的罪魁祸首连个衣角都没找到,火起缘由也未查清,这如何回禀得?”甘清玄本来南下一路就不太情愿,心道,他一个文臣跟着两武功高手东奔西走的,丝毫没有顾及过他这身子骨能不能吃得消,如今回京还得继续担惊受怕,简直是窝火极了,“这安平王真是麻烦,连谋个逆都谋的这么不利索!”若是直接打到了京城,到是省却了他们许多麻烦。
“甘大人,我想,能回答你问题的人已经来了。”苏澄奕说着,一边收紧马的缰绳,让马的速速慢慢降了下来,不久便停止前进。
与苏澄奕动作一致的便是宋瑾言,其余人见他们俩停了下来,皆不知为何。
“身后一辆马车,已经跟了一阵子了。”苏澄奕冲着宋瑾言说着。
宋瑾言点点头,表示她已经知晓。既然那马车跟着他们,一定是有话要说,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猜测之人。
马车见本来北上奔驰的一行人在前方停了下来,也不由自主的放慢了速度,最后停在那些人不远处。
宋瑾言和苏澄奕默默等着,都没有半点不烦的神情。
“家主,我们不是要赶路吗?”可星见那马车停滞不前,许久也不见有人下来。
“不急。”宋瑾言冷静的说道。
“果然是他!”苏澄奕见一男子带着斗篷,面容憔悴,形如枯槁,全身带伤,但动作依旧利落的从马车上下来,不是雷裘天是谁!
雷裘天站在马车旁边,看起来并没有走过来的意思,只是一会看看马车,一会看看宋瑾言一行人。
宋瑾言与苏澄奕对望了一眼,交代其余人原地等待。
“家主,小心此人呐!”竹沥不太放心,见宋瑾言与苏澄奕打算过去,太危险了。
“无妨,竹先生,雷裘天是武功不弱,不过看他此情景不是逃难是如何?就算他不受伤,难道还能伤了我和你家家主?”苏澄奕泰然说道,与宋瑾言相视一笑,便一起走了过去。
雷裘天恭敬的拱手:“宋将军,苏二公子。”
“雷家主,你如何成了这番模样?”苏澄奕问道,近了才看清,身上哪里有一处好的,衣衫也就算了,皮肉都翻了出来,严刑逼供也不过如此。
“哎,一言难尽……”雷裘天仿佛疲累至极,再没以前那番中气十足的样子,“雷某一生,只是做错了一个决定……”说着,回头看了看马车。
宋瑾言顺着雷裘天眼神的视线望去,风正好将马车的窗帘撩起,半遮半掩之际,虽不太真切,也知道了马车里的是何人。
“雷家主,韩卫真的军队……你做的?”宋瑾言问道。
“是。安平王……不,是逆贼秦植……雷某过去信错了人,如今能为苍生做点事也足以。何况……青盐过的太苦了!”
“安平王妃?她怎么了?”宋瑾言谨慎的问道,刚刚匆匆一瞥,也知道翟青盐与平时的不同。
“受打击太过,一时不能接受,便得了离魂症……”
“怎么了?”
“秦植一直许诺我,我如果帮助他完成帝业,便让青盐跟我走,我才……我与秦植的对话一时不慎让青盐听了去,青盐接受不了秦植对她不是真心,也接受不了我们的密谋,突然知道秦植娶她是为了赢得谋取地位的砝码,等秦植称帝登基,便要娶别的女人……而身为安平王妃的她却要跟我浪迹天涯,永不回京……便疯了……孩子也没了。我被秦植关了许久,答应给他做进攻京城的火器才放了出来。”
“可是秦植却不知道你在火器里动了手脚?”
“是,为了我自己和青盐,也为了天下……”
“我说雷家主,天下这词,你配吗?”苏澄奕眉眼一斜,嘴角一挑,讥笑着。
“是,我是不配!可是,我与青盐难道不是天下的一份子?难道想要活着是错吗?想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是错吗?
“……”宋瑾言默默看着雷裘天,天下,他是不配,可是他也没说错,每个人都有欲望,想活着没有错。
“所以,雷家主,是打算我们回京后给你请功?”
雷裘天摇摇头,“听闻医仙弟子与你们一起?”
“你想给翟青盐看病?”宋瑾言倒是有些吃惊,“你不怕她清醒过来会恨你?”
“恨吧,我是咎由自取,明知道她不会爱我,也自顾自的想带她走罢了。”雷裘天神情无比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