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李清和是雁门大将李牧的独女,少时便随母在军中历练,李牧做将军习惯了老成持重,沉稳肃穆,对亲女训导极为严格。
好在李清和也有一股傲气,在军中从未叫苦叫累,常年跟随李牧的副将们拿她当亲侄女待,闲暇时多有指点,这几年的小型交战里她也勇做先锋,冲在前头,愣是靠自己闯出了一番名头,小兵们也服气她。
李清和长相随其父,俊秀逼人,他的父亲也是大家出身,只是与母亲多年分居,似无多少感情。
幼时父亲教养她,她常常问,为何父亲母亲不像二叔二婶一样常年待在一处。
父亲眼神沉寂,落寞却无怨言,告诉她:“母亲是名将,有自己的理想与追求,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但她幼年去舅娘家玩耍时,却听到舅娘与外祖私下抱怨:“当初就不该将阿澈说与李牧,你看她多少年了还惦记着那个商户之子,与阿澈育有清和后,便不再着家,我倒宁愿她纳几个小的,多些烟火气,也好比冷落阿澈强。”父亲单名澈。
外祖只是叹气:“阿澈心中有数,谈婚论嫁之日起他便知道韩炊其人,还是铁了心选了李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来。”
从此她记住了韩炊这个名字。
十二岁起,他求着父亲让他从军,父亲没有多作挽留,写信让母亲亲自归家接她入营。如今已有五年了。
起先她是憋着一口气,想弄清楚为什么母亲连家都不要,多年来边防也还算安定,却还是整年整年的待在营地里,她不服气。
对母亲安排的训练,再难她都咬牙完成,她绝不会给父亲丢脸。
前两年东胡犯边,抢掠当地百姓,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惨哭不止,军士们怒极,奋起追击敌寇,她也不顾己身安危也跟着追击东胡,受了不小的外伤。
母亲只深深看她,并未责备她冲动行事。
之后,她虽然还是不太了解母亲的想法,却有点佩服起她来,戍边很苦,却是为了守护全国百姓,为了更多像她这样的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
那日她因父亲寿辰返家半日,与副将们都提前通过气,但还是被母亲逮到了,怒斥一顿,确实是她不对,但父亲寿辰,母亲一点表示也无,她很替父亲不值。
李清和刚挨过一顿熊,从军帐出来,心情正差的厉害,见一群身着蓝靛色门派服的人正在后营卸货交接。
本来她也不想掺和一脚,但见母亲信重的亲兵王姨亲来问话:“谁是韩子忘?跟我走一趟。”
那个冷俏的少年应答到:“是我,待我将货物交接好,再与您去。”韩子忘早先就从义母口中得知李牧要见他,此刻见有人来寻并不惊讶。
呵,又是一个姓韩的。她撇撇嘴对那个库房验货的小将道:“仔细点验,挨个查,每一箱都得开箱验。”
这些都是走太原驻营挨个安置进箱的,按照惯例抽查即可,每箱都仔细验查非得耗到晚间不可!何况没听将军急着见人嘛。
小将正为难间,李清和又道:“收取兵刃器械是大事,必须得好好验,有事我担着,我今天亲自看你们把货验完。”说罢她挑衅的瞧那少年一眼。
韩子忘瞥了她一眼,神色不变,只赞同得点头:“还请快点拆箱查验吧!”他也想早点完事再走太原一趟。
王曦道:“既如此,一时半会也没个结果,韩公子还是先随我去见将军吧,等候您多时了!”
韩子忘没再拒绝,跟师姐师弟们吩咐了几句便随着王曦朝军帐走去。
有点辈分的师姐其实并不服他,只是来了大营,江湖人士本就感觉格格不入。
士兵们不自觉露出的戒备之色,见过血的兵刃散发出的厚重寒气让她们胆子都怯了几分,而这个师弟不仅能拜在师父门下,如今看来与李将军都关系匪浅,难怪张芸师姐如此忌惮他。
李清和瞧着他挺直的背影,心中古怪之情越甚:难不成是私生的弟弟?瞧着一点也不像母亲啊,李牧这个老混蛋不至于这么糊涂吧!
她勒令管库房的严查军械,自己悄悄坠在两人后面。
军帐四周都有兵士守卫,她假装丢了物事在后帐处翻找,兵士看来人是李小将军自不会戒备,让她隐约听了几句:韩炊亲子?果真像他...急病..已逝...
帐中传来茶盏翻倒之声,她顺势退了开去。心中震颤:竟是那个韩炊的儿子!
长大后,她也私下打听过商户韩炊,曾是名动河东的美男子,早在二十年前就随贵女去了京都。
母亲求而不得耿耿于怀,两年后顺从奶奶的意思与父亲成婚,今日见那少年之姿,倒也能想象昔日美人风流之态。
帐内氛围很窒涩,自李将军打翻茶盏后便无人再说话了,韩子忘早已接受父亲的离去,他并不悲伤,甚至觉得对大家而言都是解脱。
但在这个时刻他似乎能从父亲故友的身上看到另一个鲜活的父亲,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他沉默着,等待李将军逐渐平复情绪,两人又浅谈了几句,李牧寡言惯了,便直接问道:“你今后作何打算?一直呆在武当非长久之计。”
韩子忘语出惊人:“我要从军,我想当将军!”说罢他一瞬不动的盯着李牧,看她作何反应。
李牧却一点也不惊讶,她鼓励的看着他,让他继续往下说。曾经也有人说要随自己从军,人人都道是自己求而不得,实不知是自己辜负了良人。
大将军果然见多识广,韩子忘安心下来,接着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我可为军中制备弩箭与暗器,弩箭可连发,暗器可克制东胡马匹,大夏便不用再惧骑兵了!暗器可予全军用,弩箭队需得由我来统领。”
李牧正色道:“且不说你说的装备好用与否,你哪来的银钱制备武器,养活自己的队伍。”
她一点也不敷衍:“军武之人名头都是有数的,如今边境相对安稳,军资配备实不算多,你想从军也好当将军也罢,我最多允你在军中自成一队。如何养活却是要看你自己本事。”
李牧好像早就想好了男子从军的方式,说了这许多又怕打击到他:“今秋东胡怕是要来犯边,若你的队伍能立大功,归入正军未尝不可。”
韩子忘压根没料到最大的问题竟然缺银子,原以为难在男子之身。
他笑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钱财可比您的阻拦好解决多了! ”况且,只是需要一大笔钱银支撑到他归于正军即可,总能寻到办法的。
李牧见他少年得意之态,慈母之心顿起:“你莫要大意,先慢慢与我说明白这弩箭和暗器的事罢。”
李清和却没料到自己一时之气竟真的查出器械问题,装箱里有一成半的军甲和刀枪是次品,仿制的工艺极差,更有的已经锈迹斑斑,与上层应付查验的器械压根不是同一批货,显是被掉包了。
武当派据理力争,这也不是她们第一次走货,且在太原都是挨个装箱不可能有问题,太原至雁门途中,并未有人走散或者重新加入,每次也都是分批休息,绝无有被掉包的可能。
但事实就是货不对品,怎么说也撇不清干系,李清和懒得与她们啰嗦,带着库房军吏拧送着几个带头的师姐一起求见母亲,其他人暂且都被压至一处,不可擅动,武当弟子开始猜疑是入了什么圈套,难免惶惑不安起来。
兵士通传时,韩子忘正与李牧谈及弩箭制作:“待制成可连发三矢,日后加以改善,六矢不在话下,但十矢却...”
兵刃器械无小事,关乎兵士性命,李牧传她们进来说明原委。
韩子忘听着李清和控诉武当掉包军械不轨之心昭然若揭,师姐们畏于军威只顾喊冤,李牧神情严肃不复刚才的慈爱,道:“韩公子,你怎么看?”
韩子忘并不心虚,坦言道:“绝无可能在押运途中掉包,此乃我第一次走货,再谨慎也不为过,你们疑我武当也是常情,我可以留下一同调查此事,待真相大白再还我武当清誉。”
李清和嗤笑:“再谨慎还不是被人掉包了?你们自己也说了在太原驻营挨个装箱不会有问题,且你是什么身份,代表得了武当吗?”
韩子忘心平气和:“我是韩均在的义子,此次若是我武当押运有失,我愿意一力承担。但武当并非每次都接送押运军械的单,不若将先前的器械一并通查一番,若有损耗也好一并统计。”若其他批次也有问题,显然就不是武当的锅。
李清和思绪清明:他是想先自证清白,再一同调查获取母亲信任看重,姓韩的果然都不容小觑。
她不好跟个男子一直纠缠,假作大方,支持道:“军械有所耗损实属正常,不过仿制器械的手艺极差,我还是能分辨的。”
李牧点点头,女儿自小与自己不对付,好在这两年成长许多,她当然看得出来这孩子对小韩的戒备之心,怕也是听信了传言。
她对军需官道:“先暂停与武当的所有合作。“
又朝着李韩二人:”现在由你们二人一同调查此事,将来也好给武当一个交代。”
两人自是应下。
却没想到一番通查,库房的装备竟有两三成的次品烂货,比此次被掉包的还多,这已经远远超出自然损耗率。
若是穿戴这些装备上战场,对上东胡的善战兵就是送死。
李清和脸色铁青,也顾不上与韩子忘较劲,怒道:“这是置我大夏士兵的性命于不顾。”
韩子忘严肃且担忧:“这偷换出的兵械能用在何处?”
李清和悚然一惊:“少一点用于家族私兵倒没什么,三成的装备若是卖给东胡!...“她凶狠道:”这帮没心的卖国贼,,非得揪出来不可五马分尸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