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扬州
温庭晏有没有把握她是不清楚,但现在她能上了提督的贼车应该是一定的。
果不其然,江书棠的病还没好全的时候,就接到了提督那边的第二个指令。
随之而来的,是一箱箱灵芝人参,美其名曰为慰问品,实则是相当于对她的入伙奖励。
府里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贵重的木匣子一批批送进来,门童觉生在门口签收,管家在后面笑眯眯地清点,并着娥翠等几个丫鬟小厮,把东西都送去库房。
唯独江母忧心忡忡地看着往来的兵士,扶着病恹恹的女儿,恨不得将她打一顿才好。
待士兵一一退去,仅留下提督身边的近卫一人。他走至身前,向江书棠问好:“先前提督听闻江小姐受了风寒,心中着急,特派小人携一众天材地宝前来慰问,小姐如今可好多了?”
江书棠从母亲怀中出来,脸色仍旧不大好,但笑着道:“已是好多了。”
“好多了便好,”身着铠甲的兵士也不多作寒暄,又拿出一封信交于江书棠之手,并不避讳在场众人:“大人伤已痊愈,择日便回扬州,着你随同前往。”
江书棠脸色一变:“可有说是什么时候?”
“左右不过这两日,你收拾收拾行李,到时自有兵士来接你。”见江书棠面色惊惧,他想着到底是姑娘家,胆子小,便宽慰道:“你放心,安排你的事情,你做的很好,提督很满意。如今带你去扬州,便是那边有商会,带你去见见世面。若是你有本事,拿下那些邦外来客,将来江家的好日子有的是。”
果然没有好事情。
江书棠沉默了半晌,问他:“届时我家中人如何?”
“提督自会留人照看,你家中的生意,也可以重新开办起来了,你也可以找信任的人,委托他办理。若是无人,军中可以出人。”
“不用,”江书棠连忙挥手拒绝他,“我母亲会代为处理的。”
“如此甚好。”近卫一张宽大的面孔并无特色,脖颈黝黑偏紫的皮肤下能看到明显的青筋,他转头看向江母:“江夫人可有异议?”
陈女士摇了摇头:“只盼大人到时候稍有关照下小女,她旧病未愈,连路奔波的。”
“这是自然,那没什么事,在下就告辞了。”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江书棠:“江小姐,送来的‘药材’可要妥善使用。”
江书棠点了点头,他将说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人一走,她才反应过来什么。
陈女士自然也意识到了,她连忙拦住娥翠,低声吩咐道:“那些送来的东西都去仔细盘点记录,记住!千万不能动一点里面的东西。”
娥翠愣了愣,点了头连忙去了。
片刻后回来,面色惊慌,拉住江书棠和母亲,道:“小姐,夫人,不好了!我一打开那盒人参,发现那药材底下,竟全是金箔!”
将黄金压成金箔,垫在药材地下。美其名曰送药,实则光明正大行贿。
聂政廉真是,阴险的很。
“小姐……这我们如何处置啊?”娥翠此时手足无措,脑中还挥散不去将将看到西兖明法律里,贪污行贿,量大者,诛其九族。
“收下呗。”江书棠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现在退回去,然后告诉提督,我不干了,你猜他会放我们一命吗?”
“可是……可是收下的话,万一被官府发现,咱们的小命也不保了呀。”
管家走了过来,“你这小丫头,这就不懂了。咱们这叫保存赃物,等上面有人查的时候,这就都是证据。只要我们能保证不少一分。”
“这谁敢用啊……”娥翠战战兢兢地把库房钥匙还给江书棠,表示自己还是重新给小姐去买点药材吧。
“你看,”陈女士叹了口气,“你就算对提督投诚了,他送的东西你也不敢用。早折腾这些,不如和尚书大人站边,我瞧着他倒是像个正直的。”
“妈,这年头,正直没用啊。”江书棠把钥匙递给她收好,又补充道:“温大人和我们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如果硬要凑在一起,说不定这艘泥船就一起沉了。但是分开突破,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你真要去扬州?”陈女士认真地看向她。
江书棠点了点头,“库房酒窖里还有很多酒滞销,在江怀政走之后,府里一点开销都没有,我也要为我们的将来做打算。提督给的钱不能花,但是我自己挣来的可以。我打算带一批酒一起下扬州,如果刚刚那近卫没有说错,外邦人商贸交易,可能珍奇异宝众多,若能以物易物最好,换不到,就把酒卖给他们,也能小赚一笔。”
“小姐要卖酒,附近就能卖,跑那么远作甚?”管家摸了摸胡子,思考道:“我记得卫家的酒楼就是收酒的,往日我们也给他家供应过。只是后来老爷的野心大了,将酒做成了贡酒,寻常的酒家不卖了,这才往京城去的。”
原来还有这一桩事情。
江书棠点了点头:“那倒是好办了。到时候,我带一部分酒走,去扬州碰碰运气。剩下的,你们找卫家谈谈看,现在不拘价格,可以比以往还让利两成,关键是先把难关渡过去。库存的酒卖完了没关系,等后面酿酒厂重办,我可以研发新的酒。”
管家应了两声,带了几个人连忙往酒窖去了。
先前,江怀政忌惮家中闲人太多,一直把酒窖封存着,唯独他手里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但最后还是出了错,丢了命。
现在府里本来就没几个人,留下的都还算老实人,江书棠把酒窖的钥匙留下,不拘谁往日想喝上几口,都可以去酒窖取酒。只是需要记录在册,与数目对上。
两日之后,一辆朴素的马车停于江府门口。
聂政廉派了一队士兵过来,帮她一起装运酒罐。
这次来的几人都是新面孔,并没有上回的近卫在,江书棠不知道他们的脾性如何,也不好随便搭话。一路也就无言。
陈女士批了一块厚披肩,站在门口目送她远行。
江书棠掀开窗帘,看到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不由得眼中酸楚。从前几年,她忙于事业,多少次母亲这样送她出差,送她远行。
现在一切又开始回到了起点。
早雾散去,马车出了苏州城一路奔驰,转眼追上了从驿站出发的提督的兵马。
那边整齐划一,军容肃杀,看起来嚣张又光明正大。
江书棠暗叹一口气,只暗中交代自己谨言慎行。
待马车停下,她就立马跳下来去提督轿子前拜见,提督倒是好说话地迎了她进去。
提督所在的这架马车比江书棠所在的马车车架还大了一倍。
车内熏香袅袅,云桂和檀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能舒展人的眉心。
聂政廉微微仰躺着,手中端着一杯热茶,轻轻地点着,并不作饮。
江书棠进来之后,他先是一番假性的嘘寒问暖,随后就眉目舒敛地哼着小曲儿,看起来好不惬意。
看来,万事发展都很遂他的愿。
“书棠啊,你比你父亲强。”他轻轻挪了挪身子,铠甲声清脆作响。
江书棠连忙弯腰敛眉,低声道:“民女不敢。”
“诶~有什么不敢的。”他笑了笑,接着道:“眼下我们去扬州,你可有什么打算?我可听说你带上了你家酒窖里的酒。”
“是。”江书棠拱手行了礼,在提督的示意下在侧边坐下,这才解释道:“家中有父亲遗留下的残酒,眼下府中开销至大,便想着带一部分酒去卖。”
聂政廉锐利的三角眼看过来,声音没有波澜,却处处像凌迟之刃:“我送你的药材箱,你没有打开看?”
“我当时病重,后来家母与家中管家便代为收纳了。后来又开始忙于准备这次出行之物,所以眼下还未仔细盘点。代此番归来,我再细细盘点一番。”江书棠陪着笑道。
伴君如伴虎,一字一句都要仔细斟酌。
“那你回去可要仔细查看,里头可都是好东西。”聂政廉似笑非笑地道,“最起码,不用像你现在这样,带着酒出行了。跟在我身边,还在考虑生计之事,未免有些落我的面子。”
江书棠连忙点头称是。
“这几日不见,你倒是乖觉不少。”似乎是比较满意,他将茶盏轻轻搁下,凑上前,一只手捏住江书棠的下巴,抬起对上她并不惊恐万分的眼眸,笑了笑:“待此行结束,我会考虑将你们府上的庄子还你们。”
“当然,前提是,你没有背叛我。”
江书棠点了点头,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手指,“大人放心,书棠一定努力为大人分忧。”
“哈哈哈……”车架里发出几声低沉的笑声:“我早说我喜欢你这样的。要是早些有你,你父亲又何必死?”
江书棠的眼睫微微垂着,一片阴影下分辨不出她内敛的情绪。
大人物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身为蝼蚁,此时就只有不顾一切往上爬。
爬上去,才有资格谈判生死。
聂政廉若无其事地要拉她到怀里去。江书棠往边上侧了一侧。
缓了缓情绪,道:“大人,我可以为您做生意,谈合作。但是,我只负责这些部分。”
聂政廉轻笑:“你敢和我谈条件?”
江书棠点了点头:“大人,我既然敢提条件,就说明,您在范围内提的要求,我都可以做到。”
“好,好,好!”聂政廉一连说了三声好:“那看来,你这美色,本官是无福消受了。江先生。”
下了马车,江书棠又出了一身冷汗。只是眼下她平静了很多。
他同意了。那接下来能翻身到如何地步,就全看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