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杀人
夜间的时候,江书棠将誊抄的部分账本拿给母亲看。
陈婉茵看着那些数据,皱眉道:“粗看并无什么不合理。只是为何在天灾这几年有几项支出成本比之从前更高?”
江书棠凑过去看,这几本是几家粮油铺子的账本,她还没有仔细翻查过。“许是没什么生意,所以暂时停止了业务,闭了店,但基础的运营还在进行?”
陈婉茵摇了摇头:“不对,你看店内的人工费,只多不少。而且闭店柯必然会缩减基础开支,可是你看,基础的费用并没有减少。”
那就说明并没有解散店面,反而加雇了员工。
天灾到头,粮油店的基础油菜不可能不受影响,产量必然减少。反而更多采买谷风车和磨盘,是干嘛呢?
江书棠想到之前米铺中的假账,难免联想到一起。“会不会,这谷风车和磨盘,压根不是真的谷风车和磨盘?”
“你是说,借谷风车和磨盘之名,他实为采买其他东西?”江书棠转头看过来,正见到母亲担忧地看向自己,有些迟疑地道:“那他把这些漏洞百出的账本交给你,又把这几家店铺给你,究竟有什么用意?”
江书棠脑中灵光一闪,她突然想到那批由她带到苏州的货物。
当时城守压根没有细查,她自己当时也一片混乱,完全没有想起来去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或许,那些东西,就是突破的关键。
“我大概有了些头绪了。妈,不早了,早点休息吧,别担心我,我没事。明日,我会跟着聂政廉一起去县令府上拜访,到时候我再琢磨琢磨。”
两人心事重重地互道晚安。
第二日,江书棠赶至提督府上,随他一同前往府衙。
今日县衙并无什么不寻常,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厅堂中县令还未来,丫鬟与小厮为两人斟茶。聂政廉接过茶,习惯性地晃了晃。“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寻你来?”
“不知。”江书棠见了他惯常的姿势,知道他这个状态的时候,需要仔细谨慎,于是干脆不回答。
“你可认识去贺兰州给孔文才运送物资的三个商客?”他抬眸。
“并不相识。”江书棠胆战心惊,“唯有那日装作道长哄骗了他们改道,之后便无联系。”
聂政廉点了点头:“这三人是张昌的旧识。”张昌,现任苏州县令的名字。
江书棠试探问道:“今日是为查那三人而来?”
“嗯,那三人,背后定是有人。否则三个商客,不可能能将我们玩弄至此。”他顿了顿,道:“那批物资,最终还是被他们偷摸送进了城。本来军营以盗粮为由,封锁各大官道。结果架不住他们几人竟然来回人力搬运,城内城外里应外合,往来了几日,竟是直接将百石货物这样堂而皇之地穿着进了城!那日守军发现这严冬竟然往来的人群实在过多,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将那些物资都穿在了身上,带了进去!偏还找不到理由扣押他们。”
江书棠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终于尘埃落定了。她最终还是帮三人虎口脱险了,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毕竟聂政廉的计谋都来自于她,如今计败,她也要担责任。
“大人,会不会其中出了什么纰漏?否则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趁着他还没追究到自己身上,江书棠先甩锅了再说。
“你是说?有内奸?”聂政廉似笑非笑:“何以见得?”
“敢问大人,与县令大人有几分相熟?”江书棠大了胆子问。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赌票大的。
就看聂政廉认识的那个张昌,和现在这个“张昌”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之前她初初穿越来,初来乍到,被那假县令“张昌”一番威胁唬住,现在想想,他但凡有些本事,何至于威胁她?人名如同草芥的年代,要抹杀一个平平无奇的商女,不过是举手之劳。
除非他也是外强中干。
也是,杀掉原来的“张昌”,冒名顶替之,明明被她抓住了把柄试探了出来,但是却也不敢动她分毫,只能言语威胁。
亏她当时还被吓的病了一场。
不过,他到底是用什么手段,瞒住了整个县衙,乃至其他人的呢?
冒名一个人,并不容易吧。
“张昌”风尘仆仆地赶来,进门就跪拜行礼,被聂政廉不耐烦地按住。“够了!”
聂政廉微微眯了眼睛,似乎正在思考江书棠刚刚说的话。
“大人……今日前来,可是小人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您说,我一定改!”“张昌”微微垂着头,低眉顺眼地道。
“张昌,你来苏州几年了?”聂政廉敲了敲桌子,缓缓坐到了主位。
江书棠默默得跟了过去,站在他身边。
“张昌”乍一听到这个问题,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江书棠,他抬眸,恰好对上江书棠的视线。硬着头皮回答:“两……两年。”
第一反应就是江书棠果然还是泄露了他的身份,当下恶狠狠地看过去,面带警告。
可是江书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稍被恐吓就慌不择路的小姑娘了。
她笑了笑,与他对看了回去,嚣张地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
“张昌”一阵心惊,冷汗直流,忙不迭地道:“大人!您听我说!定是这死丫头胡说八道!我……”
聂政廉扬了扬眉,轻描淡写的脸上却皆是武将的威压:“我都没有问你什么,你怎么如此心虚?”
“大人!实在是这死丫头,与我有仇,她定然在您面前编排了我,我对大人忠心耿耿,定为大人鞍前马后,不敢有旁的心思!”
聂政廉眯了眼睛,如果之前他还疑江书棠的话有假,现在已经信了七分。这张昌,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有问题了。
他将手中茶杯扔了出去,拿捏地很准,恰恰砸中他的脑门,杯中尚是热水,将“张昌”砸的一激灵。
他不敢吭声,只能爬了过来:“大人!我知错了!”
聂政廉将他踢开,一把捏住他的脸皮,拍打了几下:“有好日子不过,非要同我作对?那孔文才与你了什么好处,要你如此帮他?”
“张昌”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他担忧的事情和聂政廉在意的并不是同一件。
想到刚刚江书棠的动作,他刚刚就是被她那个砍头的动作而激怒才慌不择路,谁成想这是被她算计了。
他以为提督看出他是假冒的了,这才拼命叩头道歉,可是偏没想到,这也可以被误会是他投敌的意思。
“不不不不……大人,我并没有同那孔文才有什么联系啊……”他连忙又爬过去,这次眼中带着希冀。他似乎还有救,只要他自己坦诚自己的身份和能力,承诺以后帮聂政廉效力,他应当是可以留他一命的。
“大人,”江书棠趁着他还想要解释,直接出言阻止:“您可知,这张昌正是假扮的?”
聂政廉看向她,手中紧紧捏着“张昌”的面皮,并不松手,还有些游刃有余:“哦?此话怎讲?”
“那日我拿着您的门帖拜访,发觉此人是假冒的县令之后,曾被他威胁……他说,”江书棠走下台,蹲下身看向滚在地上狼狈的“张昌”,笑盈盈地复述他当时的话:“如果要帮提督办事,就管好你的眼睛和嘴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否则,今日就算是提督在场,也保不下你。”
看着面前男人越来越苍白的脸,江书棠的眸子亮的发光:“县令大人,我复述的话可有遗漏?”
聂政廉沉了脸色。
“张昌”半边身子已经趴在了地上,不敢起来,抖得如同筛子。
聂政廉将他的脸皮用力一拽,霎时间,血液四溢。一张完好的面皮被撕了下来,而面皮之下,是另一张陌生的脸。
额角一个血红的胎记如同树叶,倒是有些新奇,只是现在他沾满血珠,而显得丑陋不堪。
“你怎么发现的他身份?”聂政廉看向江书棠。
“那日,我在县衙后院迷了路,隐约树下见到了埋着什么东西,带着些腐臭味,当时只是疑心县衙中出了命案,直到后来他与我交谈,我才发现了端倪。”江书棠解释道。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迟迟不说。”聂政廉并没有当场处置“张昌”,反而云淡风轻地开始盘问江书棠。
江书棠咬了咬牙,她就知道,这老狐狸这关没有这么好过。
“那时候,我以为他是您的人,只是为敲打我一番。”
聂政廉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信了她的说辞。他手中轻松地提过“张昌”,扔给了门口的近卫。然后看向江书棠:
“走,前面带路,带我去看看你发现尸体的地方。”
江书棠点了点头,忙走到前面去。
心中庆幸自己还好没有胡说。
走到一株巨大的古树之下,她伸手指了指:“就在这里。”
聂政廉挥了挥手,手下几个人利索地上前开挖了起来。
江书棠已经闻不到原来那股浓重的腐臭味了,想来这假张昌也不是傻子,定然已经将尸体挪走了。
但是他压根没有仔细查看。虽然尸体挪走了,仍有残留的东西埋在地下,成为了罪证。
几片血衣,证据确凿,“张昌”辩无可辩,当场认了罪,又供出了尸体偷藏的位置。他招了自己只是个江湖客,一时财迷心窍才动了易容杀人的主意,愿今后以这易容术为提督效犬马之劳,只求从轻发落。
他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定上了一项更严重的罪名,一项压根不可能留他一命的罪名。
聂政廉甚至没有亲自动手,就如同当时斩杀江父一样,此人被他的近卫就地斩杀。
血就溅在之前张昌尸体的同一个地方。氤氲在了同一片土里。
江书棠跟在聂政廉的后面往外走,听他吩咐手下:“通知皇帝,让他再重新找个苏州县令吧。”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去发抖。
今日,她借了聂政廉的刀,杀了一个恶人,只是依旧轻松不起来。
如果没有这假张昌,那么那贺兰州一案中,被怀疑的,首当其冲就是她自己。
“你在害怕?”聂政廉回头看她:“今日多亏了你,发现了这假冒的张昌。”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低沉和骇人:
“可是你知不知道,原来的张昌,压根也不是我的人。”
言外之意,这内奸,根本不可能是张昌。不论是真张昌,还是假张昌,本来就不可能有任何关于贺兰州的情报。
江书棠惊骇地抬眸,却见他安抚地笑笑:“放心,这内奸蹦跶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