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米收米
江府一整夜灯火通明。
满府包括两个江书棠借来的近卫,都彻夜盘点起江家目前的财产。
固定资产不出特殊情况不会变动,流动的资金却确实还没有多少。田庄和铺子都收回才没多久,被聂政廉拿走期间因没能好好经营,亏空了不少。现在在母亲的运营之下,也才将将把亏空补上了一点。
两个近卫把统计好的灾民数据拿来,几人一合计,发现现在凑出来的现钱,按照目前的粮价,也就马马虎虎给这些难民提供个维持七日的米粥,要更好的确实没有了。
江书棠不忍心母亲为难,便安慰她:“没事的,我们就坚持七日,实在不行就先将无用的铺子变卖了。”
陈婉茵叹了口气:“你答应的太轻巧了。现在难民已经接进了城里,你可有想过城里粮仓的价格?”
江书棠一震。
她忘了!
总有粮仓会趁机赚供需的差价。难民进城,肯定会有米铺趁着这个时候大肆溢价。他们准备的现钱,很有可能压根买不到七日的米!
“还来得及。你连忙差人连夜去问,看有没有铺子愿意原价开卖的,最好连夜就签了单,以免之后变卦。”江母给她倒了杯热水,让她不要着急。
江书棠现在哪里不知道事情的紧急性。
等到满城尽知难民进城的时候,那才真的晚了。如果米铺压着米粮不售,那么不仅仅是难民,连苏州城的原住民,都过不了这个冬日。
再从外地运粮,撑不过这即将动乱的几日。这几日,是她建立公信力的重要时刻,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
江书棠连忙拍板:“松青、松柏,你们连夜拿着我的腰牌去扬州,将我铺子的米粮连夜调到苏州来。”
“觉生带着卞雪,并上家中其他人,今夜去各家米铺收粮。打个时间差,我们提一分利,一定要在他们知道难民进城前,把粮都收上来。如果有不愿意出卖的,多提一分利。再有不识好歹的,连夜去寻苏州驻军,报我的名字,让士兵随同前往。利诱不可,就武力镇压。”
“提督已经上报朝廷,我们只需坚持七日,等救济一到,就能脱困。”
将众人安排了出去,江书棠瘫倒在桌子上,江母走过去一摸她后背,果然里面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孩子,太冒险了。”既是说她接的这个烂摊子,更是她最近干的事情。
江府的名声早就烂了,江书棠知道母亲不是介意这个。而是怕她陷在这个逐渐泥泞的坑中,出不来。
江书棠有些脆弱地窝在母亲的怀里:“情况现在其实不太受我控制。妈,说真的,我也担心有一日我做出些不好的事情出来。袖手旁观我尚且做的到,但是要我去杀人,或者以后要我杀好人,那可怎么办?”
“你有没有想过……尽快从提督的派系中脱离出来?”江母忧心忡忡:“他的为人处世,也不像是个长命的。”
江书棠摇了摇头:“目前朝中,尚且没有能和他对峙之人。除非……”
除非温庭晏能在立场的事情上,先与皇帝妥协,然后齐心协力来对付聂政廉。
“那温大人,我先前以为,他同聂政廉的身份地位相同呢,没想到是个没个声响的,现在倒是直接返京了,留下这些烂摊子给我们。偏当时他还处心积虑与你接近,果然没安好心。”
“妈,你别这样说,他也是身不由己。”江书棠有些烦躁地挠了挠桌子。
“你现在,怎么替他说起话来了?”江母凑近了些,打量江书棠的神色:“我记得,你以前颇为嫌弃他,他上门与你私会,还要被你从恭门赶出去。”
“妈,你别胡说啊,我们哪有私会?而且我哪有赶他走?总之,我们给他点时间。他可以处理好的。”
江母笑笑:“他就是个陌生人的话,我给他时间也无用啊。但是如果他是我女婿,那就不同了,妈妈可以给他很多时间。”
“妈!”江书棠怒目看过去。
“好了好了,妈妈不逗你了。这不是看你精神紧张吗?想让你缓解一下。”江母给她捏了捏肩膀,却见江书棠自顾自起了身。
“这么晚了,还去哪里啊?”她在身后问道。
“给你女婿写信。”江书棠挥了挥手,帮母亲把门合上。
经过与母亲的一番插科打诨,她的心情确实有所缓解。
母亲的提醒不无道理。她其实一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这场难民事件,没有那么简单。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和温庭晏联系下,说不定他有更好的主意。
用繁体些文言文真的太难了,遣词造句斟酌到了后半夜,江书棠还是写不出什么文绉绉的信件,最后还是一通大白话直接了事。言语间都是咨询,无半点儿女私情。
最后收了笔墨,外面卞雪已经带了人回来,正在催她。
江书棠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信件空荡荡的。
拿起信走了两步,最后思忖了半晌,又悄悄在末尾画了个黑乎乎的爱心上去。
反正他又看不懂这么时髦现代的图案。
要是有疑问,就说那是漏的笔墨。
总归和想他无关。
江书棠满意地把信件封好蜡,然后找娥翠去驿站送信。
谁知还没寄出去自己这封,娥翠就带回了好消息。
温庭晏也给她寄了信过来。而且不是通过驿馆,而是千里马人工送的。
娥翠把人带了进来,连同卞雪等人,浩浩荡荡塞满了一屋子。
房间的炭火烧的通红,显然这是个不眠夜。
卞雪正要说话,被江书棠止住。她看向那个前来送信的陌生男人,他浑身上下一身黑,融于夜色之中,也没有明显的标识,实在无法辨别身份。
“这位壮士,您确定是温大人派来的?”她狐疑地看过去。
男人也不扭捏,直接摘了蒙面,蒙面下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他的手上都是茧子,看起来功夫了得。
他点了点头,声线低沉:“我是皇家御林军并西南领军护卫一十二营大统管,张戟。你可以随庭晏一般,叫我张叔就好。”
听起来好长,好中二的名号。江书棠僵硬地笑了笑:“张叔,怎么他会找您前来送信?”这么长的名号,用来送信是不是太屈才了。
“庭晏担心你在江南的安危,所以特地寻了我,想请我过来帮你。”他来回张望打量了一下,有些不客气地道:“恕我直言,你这里连个能打的人都没有,怪道他会担心。”
卞雪的脸色不太好看,江书棠忙道:“张叔,卞雪也是江湖人,是我的朋友,她的武功十分不错,照顾我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张戟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这个姑娘,一双鹰眸扫视了一下,才勉强道:“马马虎虎。”
江书棠打断他的点评,问道:“他找你前来,京中可有什么变故?”
“没有,京中一切可好。他与陛下本就是结拜兄弟,前不久不过是闹了些小矛盾,如今两人和好,京中他再度掌权,更是叱咤风云。如今不仅是户部,几乎成为了他爹一样的人物。如今京中整顿一新,陛下也十分欣喜,这才将西南护卫军放到了他名下。”
这才几日,他尚能做到这个程度。
几乎是片刻不歇地赶回了苏州吧。
江书棠为他高兴,如今他也算是迈出了第一步,以后只会越来越顺利的。从前那样两袖清风地固执,总归还是不适用于现在的官场,人到底还是要学会变通。
张戟也没闲心和她多聊,也并不在意这群人要聊什么隐私秘密,直接将信扔给她,转身就走:“多的话他都写信中了,你自己看吧。你们这么多人,我也不多留了,一路走来也听了不少你的故事。那温小子对你看得出来有几分意思,江小姐,你就自己好自为之吧。如果实在为难,可以来驿站寻我,这几日我都不会离开。”
江书棠接过信,送他离开:“今日多谢您了。”
卞雪见人走了,这才匆忙将门关上,走过来着急得道:“那群米商果然精明,连夜涨了价。我将他们掌柜从睡梦中薅起来,提了一分利,他们竟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甚至知道是您派我去的,硬是要抬价五分利,说是一点都少不得。否则他就压着粮不卖了。”
觉生这时也凑过来道:“我这里也是一样的情况。后来我立马去军营请了士兵随我前往,抓了一个掌柜,这才让他同意让了利。但是其他几人皆是油盐不进,甚至说,我们无故抓他,有违律法。”他皱了皱眉,有些欲言又止:“现在倒是收到了目标的六七成。不过小姐,这样一番折腾之后,明日咱们江府,名声也就臭了。您出门一定仔细着点。整个苏州府百姓,都将视我们为眼中钉。”
“名声无所谓。”江书棠拍了拍觉生的肩膀:“不用过分委曲求全,左右就为难这几日。过两日你再看,他们会求着把米粮让给我们。”
她现在接过温庭晏的信,虽然还没有打开,却不知不觉净化了脑子,现在脑中清晰的很。
“我打算,先派发一日米粮,然后停一日。”江书棠淡淡地说出众人都无法理解的决定。
“小姐?这样下去,那些难民不会闹事吗?”上来就食言,可是救灾大忌。
“等的,就是他们闹事。”江书棠笑了笑:“到时候将江府守住,大家不要出门。等他们闹起来,我们只称城中粮食被米铺扣押,将不愿供粮的米铺名字放出,到时候,他们想不放,都难。”
不放,就等着米铺被闹事的流民洗劫一空。
与官家合作,能得军队护佑,不合作便是死路一条。到时候怎么选择,他们就心中有数了。
“好了,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今日辛苦了,明日,才是硬仗。”江书棠将众人劝下,又自己清点了明日要用的米粮数量无误,这才拿着温庭晏的信件,走到了烛光下。
打了个哈欠,慢慢将信封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