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名崛起，米粮困局
“书棠，见字如晤：
与汝相别，七日有余。如今我以国库紧缺之名，上奏陛下，整顿上京。恰逢各地雪灾，国库拨款散粮愈加吃紧，终得陛下允诺。现拔除冗官之势，堪比治愈沉疴旧疾。我手中已有西南护卫军，如今大势已起。张叔是我父亲旧部，他为人刚正，武艺高强。江南一到年关，流寇匪患肆虐，你时常需要进出城池，到底我不放心，便派了张叔前往，护你周全。如今整顿之风将从上京掀起，谨防各地随之借因动乱，千万要小心谨慎。若避之不及，可央张叔聚齐人马，带你上京，我必会护你一家周全。改革需从根源起，我尚且离不得京，不过我向你允诺，不出三月，盗粮案将连根拔起。届时，还望允我一个会面机会，渡我千里相思。”
江书棠把信件读完合上，这才突然看见背后还有什么笔迹。
忙又把信纸打开。
却见背面竟然是个男人的自画像。
不出所料的话，这应该是他本人的手笔。江书棠用手指轻轻描摹了下画中人的眉眼，其人身姿清朗如月，眉眼温柔如水，惹得她长叹一口气。
温庭晏变闷骚了啊，画自画像勾引她这件事情，怎么能是一个堂堂正人君子干得出来的事情？
想凭借美色来拿捏她，是吃准了她会被他的几分姿色所蛊惑是吧？
可恶的是她确实吃这一套啊……
江书棠咬了咬牙，将信纸收好。又火速画了一封自己的，但是甚觉不太像她。她连着打了三个哈欠，敷衍地收了笔墨，只是配了几个更加潦草，看起来昏昏欲睡的字：“将就着看。就这一副，以后也没有了。”
塞进信封里，连着先前的信件一起找娥翠寄了出去。
这才匆匆睡下。
睡下才没有多久，门庭前一阵喧哗，将她吵醒。
江书棠起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吵闹的声音伴随着清新的粥香，在整个江府萦绕。
厨房的孙妈妈正吆喝着，催促觉生等人抓紧时间把粥桶往祠堂运去：“赶紧的，赶紧的！再晚就都凉了！”
觉生并着家中的几个苦力，正埋头往推车上搬着，被江书棠叫停：“不用麻烦往祠堂搬。”
江母从忙的热火朝天的厨房出来：“怎么了？小棠。运送粥桶的事情是我安排的，见你还在睡，就没叫你。”
江书棠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打算节省些我们的体力。直接将人叫到江府门前来施粥不久行了？何苦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叫到江府来？”孙妈妈有些犹豫：“小姐，这样做，可是有些为难那些难民？他们有些衣不蔽体的，这大冷天的，再来回折返，怕是又要染上寒症。”
“轻易得来的，便不会珍惜。”江书棠解释道：“孙妈妈，你早上是何时起的？”
“寅时不到便起了。”孙妈妈憨厚地笑笑：“那么多难民呢，可不是闹着玩的。幸而江府从前阔绰，府中厨房有不少，否则老婆子哪里去找那么多的锅。大家伙子一起帮忙煮，才勉强煮好了这些。”
江书棠随意地掀开一个桶盖，见里面不仅仅米粒颗颗饱满，还间接有些菜叶子。她皱了眉：“这粥不能用。”
“什么？！”孙妈妈瞪大了眼睛，以为江书棠是嫌弃她的手艺，“为什么？”她做了厨房几十年，从来没有人在厨艺上批评过她。
“孙妈妈您先别急。”江书棠知道她误会了，连忙安抚她：“不是在说您的厨艺的问题。是这粥，不能这样子派放。您可知道家中囤积的米粮仅够七日？”
孙妈妈点了点头：“我晓得的，我这些都是在合理的范围内呀，而且还多了菜叶子，米粒不多的。”
“问题就出在菜叶上。”她转过头，认真问道：“如果我发您银两的时候，这个月发您五两银子，下个月发您十两银子，您作何着想？”
孙妈妈想了想道：“自然是开心。”
“那我如果这个月发您十两银子，下个月却只发您五两银子呢？”
孙妈妈有些迟疑：“这是为何？可是下个月江府生意不大好？”
“这就是了。”江书棠笑了笑：“您是慈悲良善之人，尚且有如此心思。您瞧，我这两种发放方式，总的来说发的可是一样的银两，可是偏偏第一种会让您愉悦满意，而第二种却让您失落难过。”
“小姐说的，我明白了。”孙妈妈恍然大悟，“小姐可是生怕那些难民吃着了好的，便不愿意吃劣的了？”
“有好日子过，谁也不会愿意过苦日子。”江书棠感叹道：“你现在是施了恩，他们却不会记得你的恩情，只会记得明日的粥里没有了菜叶，是你苛待了他们。”
孙妈妈愣了半晌，点了点头。“是我高估了他们，小姐说的在理的。”她思忖半晌后，满脸惭愧：“差点，我就给咱们江府惹麻烦了……我现在马上去叫停，灶台上还有好几锅粥呢!”
过两日如果米粮质量下降，挨骂的不只是江书棠，更有甚者，可能对整个江府心怀怨念，到时候谁都别想好过了。
聪明人善于藏拙，而有钱人，善于财不外露。
施粥，也是一样的道理。可以朝三暮四，却不能朝四暮三。
“没什么大碍的，孙妈妈。”江母走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是一片好心，是小棠的话说的重了些。方才还有两锅粥我已经叫停了,咱们将粥里多掺些水，就够了。不用将心思用于将这粥做的美味，只要做到基础的饱腹即可。”
孙妈妈连连点头。
觉生等人协同一起掺了热水，然后将粥按好棉布，抬到外面走道前。
江书棠跟着出了门，门口如同之前提督进门一样，早被看热闹的苏州市民挤得水泄不通。
只是，这次和上次不同。
上次是光耀门楣，光宗耀祖，这次是臭名远扬，见之挨骂。
“你瞧，这就是那江书棠！”见了江书棠人出来，忙有好事者朝她扔起了菜叶。
江书棠抬手接过，递给身后的娥翠：“吩咐大家都收起来，之后煮粥的时候用得到。”
她的眼神看向那个扔菜的年轻男人，轻笑道：“看来你是不太管家中的柴米油盐？殊不知这两日米粮皆大有涨价，你竟还拿菜叶泄愤扔？是银两多的没处花吗？你放心，过两日，有你苦的时候。”
那男人完全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他不屑地啐了几口：“趋炎附势的贱女人！亏我先前还以为你江家一清如水，谁知道竟是也贪污枉法，和提督同流合污！如今还放了那么多不怀好意的灾民进来，你是不想要我们苏州人好好活呀！你真是其心可诛！”
“她本就不是苏州人，当然不会为苏州人着想！”一个女人骂道：“她祖籍不是义乌赤岸的吗？”
“让她滚出苏州！”
“江书棠滚出苏州！”
群民震怒，最后还是聂政廉的官兵起了作用，将人恐吓了回去。
江书棠情绪稳定地挥了挥手，交代觉生：“去祠堂带人过来，记住，先女人小孩和老人，最后才是男人。告诉他们，不要着急，每个人都有份，不要争抢打闹。”
卞雪看了看祠堂那边已经拥堵到桥边的人群，说道：“我也过去帮忙吧。”
江书棠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一人仅限领取一碗，切忌多领冒领。”
卞雪跟着觉生走出去：“我知晓了，你放心，如果有不听话的，我就打到他服。”
这时，聂政廉那边的近卫来请了江书棠过去，说是有事相商。
江书棠见基本都安排好了，也就放心将施粥的事情交给了母亲他们，自己往提督的府上走去。
一路上士兵相送，倒是没有老百姓敢当着官兵的面闹事。
只是辱骂她的不在少数，江书棠只能充耳不闻。
“听说，你调用了扬州的米铺？”一进门，江书棠还未来得及行礼，便见到聂政廉正坐在上首。
她一愣，想到松柏，松青都是他的手下，想来早就把她这些计划都上报于他了，当下行礼道：“是。”
今日公孙千容不在，只有庄闵和左智明跟在聂政廉身边。庄闵本就对她心中有些怨念，见她认了，忙数落道：“还没挣着些银两呢，现在就要把净利润都花出去了。”
江书棠反驳他：“账不是这样算的。”
“那要怎么算？你将米粮运到如今的苏州是能赚钱不成？”庄闵见聂政廉默不作声，以为是赞同他的想法，当下更起劲了。
“这笔钱，恐怕你有命挣，也没命花。”江书棠直视他的眼睛：“我问你，苏州的米粮可以支撑这些难民多少时日？”
庄闵咯噔了一下，有些心虚：“总归支撑到朝廷支援不成问题。”
“如果朝廷不支援呢？”江书棠的声音清醒又尖锐。
“朝廷怎么可能不支援？”庄闵突然一愣，有些震惊地看向聂政廉：“大人……？”
聂政廉笑了笑，面色阴沉：“找你们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朝廷飞鸽传书说，最早也需要一个月，才能将救援物资送到。如今各地都是雪灾，兼有流寇为患，国库短缺，实在拨不出款。”
庄闵这才知道急了：“一个月？怎么可能撑得过一个月？”他想了想，直接出馊主意：“要不，咱们趁着事态尚未混乱，依旧撤回扬州吧？”
左智明皱了眉：“那苏州的百姓怎么办？”他尚有些人性，知道这里暂时没有父母官支撑，他们一旦走了，苏州必定沦为死城。
聂政廉叹了口气，似乎是到底也狠不下那个心放弃一座城。“请你们来，就是要你们一个个来问我怎么办的吗？！”他怒骂一句，见众人无力的表情，又欲言又止：“容我再想想。”
“我有办法。”江书棠见了他的表情，哪里不知道他在演戏。公孙千容至今无所踪，不知道他们私底下又在打什么主意。
聂政廉此人，冷血无情，他不可能因为一城百姓的性命而铤而走险留下来，只可能是他有更深的阴谋。
此番，却只能走进他的陷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