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和勇士
街道上寂静的可怕,家家户户都闭了门,将近晚间,四下里连炊烟都看不到。
江府门前已经悄然排起了队。几十个难民比以往都沉默了些,见了江书棠回来,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针对,都垂头丧气地领了粥喝完就走。
江书棠陪着母亲一起将餐具收起来,拿到里屋用热水烫。
江母拦住她:“要不我们将这些餐具固定吧,这样混用,到时候一个染了病,剩下的都逃不了。古代又没有消毒杀菌的东西。”
江书棠沉了声:“有。”
“什么?”江母满脸疑惑。
“我说,有消毒杀菌的东西。”江书棠轻声道:“家里不是还有个酒厂?”
陈婉茵一愣:“你说红曲酒?这也太浪费了……”
“酒没了可以再造,知道原理和技术,我们只会做的比原来的江家更成功。”
陈婉茵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不过红曲酒的度数不高,到底是不如医用酒精的。”
“治标不治本,眼下只能先将就着。”
晚间的时候,江书棠去了一趟祠堂。
公孙千容失踪的第二日,她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祠堂里安静的很,一些老人和小孩都早早地睡了。
觉生等人做事很靠谱,将祠堂布置的十分温暖,被褥之类的也完全够用。
只是唯一不好的,果然如江书棠所料,有人染病了。
而且都是妇孺和小孩。轻咳声不断,只是无人在意。
江书棠把祠堂的门窗全部打开,通了一遍风,又让人将酒取来,四下里消洒了一遍。
祠堂连夜里变得灯火通明,鸡飞狗跳。
江书棠让卞雪统计生病的人,并由觉生安排,一起带走。
有人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拽着自己的家人死活不愿意离开,经江书棠好声解释,只是换个条件好些的地方养病,这样一番闹腾下,才安静了下来。
几个将将睡着的男人爬了起来,抱怨道:“做什么这么闹腾?你们朝我们喷酒干嘛?这么香的酒,喝不到,又怎么还能睡得着?”
江书棠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要你好好配合,熬过这个冬天,熬过这场疫病,我江家的酒到时候随你来喝。”
“这可是你说的!”男人眼前一亮,当下也不困了,穿好了衣衫就要过来帮忙。
整个祠堂都要清洒,是个大工程,确实十分缺人手,江书棠也就由着他去了。
这边大部分的难民听说只是进行消毒,防止他们被传染病,还有些责怪江书棠他们小题大做。
“不过是寻常风寒,这日子这么冷,我们从灵和县过来冻了这么些时日,那些体弱的染上风寒也很正常的。”
“是啊,冬衣之类的早被流寇劫匪抢了去,要不是这里祠堂收留我们,染上风寒的又何止他们?不过现在条件好了,这风寒养养就好了。谁没得过风寒啊,何至于要将他们迁走。”
江书棠知道古代人不重视传染病,她好言相劝,轻声解释道:“我当然知道大家或多或少都染过风寒,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灵和县被流寇所屠,大家踏过千百人无辜百姓的尸体过来,难免尸体带的毒素被你们沾上,一旦大家染上风寒,体质变弱,这毒就会发出来,到时候,再制止就晚了。”
众人可不管什么体质什么的,他们听到“尸毒”才是真的害怕。
战战兢兢问道:“你说真的?尸体真的带毒?”
江书棠见他们吃这一套,也不讲究什么科学原理了,干脆点头:“没错,灵和县冤死太多百姓,他们的尸体都带有阴气至深的毒气,如果不小心沾染了,很可能因此丧命,所以大家平日里一定要注意卫生。好在祠堂给大家提供用水,所以一定要勤洗手,与人接触要保持距离,这尸毒是会传染的。”
众人被唬住了,这才热火朝天地配合起消杀工作来,一时间,祠堂里那股腐朽的气味渐消。江书棠带了众人离开,满室的灯火这才逐渐熄灭。
只是到底依旧人心惶惶。
那些病患,究竟被带去了哪里,他们还是未知。
江书棠来到药房。
幸好她之前有先见之名,盘下了这里。
好在准备做的充足,药品,被褥等资源都是现成的。
江书棠做了几个简易口罩,与觉生等人一同戴上,然后推开药房门。
门内阴暗不堪,并未点灯,也未燃着炭火,只是间歇性地能听到咳嗽声不断。
江书棠皱了眉,娥翠眼疾手快将室内烛火点燃。
众人看过去,之间几个小孩满面通红,已经逐渐昏昏欲睡。
而几个同样染病的大人正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见了江书棠进来,忙落地跪拜,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可怜的很:“求江小姐救救孩子。不要杀我们……”
江书棠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杀你们?”
那人有些胆战心惊:“既然不杀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出来?”
“带出来给你们治病啊……”江书棠吩咐娥翠立马下去请了大夫煮药,她自己带着觉生又帮病患们把居住条件再完善了一些,把炭火都点上了。“我要杀你们,何至于把你们带到这里?带出城不就好了。城外天寒地冻的,都不用我动手,没个个把时辰,你们的命就要交代在那里。”
几人目瞪口呆地见江书棠把厚厚的被褥给他们铺上,又笑着说:“不用怕浪费,有些东西该用就用。”
这个江小姐,和当地人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江小姐……”一个女人颤颤巍巍地走过来。
江书棠心头一谨慎,连忙退了几步远。
卞雪一见特殊情况,已经连忙赶到江书棠身前,满面厉色地冲着女人吼道:“做什么?!”
女人被吓的发抖,不敢靠前,支支吾吾道:“我想同江小姐单独说些话……”
“有什么话得单独说?你和小姐很熟吗?”觉生也有些警觉地凑了过来,他担心小姐被袭击。
江书棠看了眼四下里,除了这里的几个小孩女人这些病患,都是她自己人。
便带着女人去了隔壁,当然卞雪也随同,只是到底心有抱怨:“小姐,你还真信她有什么鬼话要说啊?!”
江书棠在隔间站定,看向面前双脚抠地,犹豫不决的女人:“说吧,什么事情?”
见她沉默,江书棠又解释道:“放心,他们都是我的心腹,都是自己人,你可安心。”
女人想了想,似乎是孤注一掷般,贴身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簿子。
迟疑了片刻,还是交到了江书棠的手中,压低了声音道:“这是聂大人在灵和县贪赃枉法的证据……”
翻开那本薄薄的本子,果然各项黑色支出跃然纸上。
他果然在利用阳商养阴兵。
他手头的兵马,已经远远不止一个水师那么多了。
江书棠挑眉,没想到此行还有意外收获。她心中震动,只是脸色还不动声色:“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也敢给我?你不怕我直接交到提督大人手中?”
“江小姐,我信你是好人。你跟在提督身边,一定是有苦衷的。”女人诚恳地道。
江书棠笑了:“这么信任我?”
“因为您和他们不同。”女人解释着自己的判断:“虽然苏州百姓对您的骂声四起,都说您是白眼狼。但是我们是难民,从前并不认识您,如今也只是从所见的一切来判断。”
“怎么判断的,说来听听。”卞雪有些好奇地问道。
女人看向江书棠:“从我们入城到现在,那位大官提督大人,从未现身过。而只有您,从头到尾,为我们忙前忙后。您是个好人。”
江书棠抿了抿嘴,心中感动于有人能识得她的好,只是还是别扭地否认:“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只是完成提督的任务呢。”
“不对,”女人急切地反驳道:“您对我们的真心实意作不得假,我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比方说今日,我们这群人分明成了负担,您却还愿意收留我们,还给我们换了更好的地方住着养病。”
江书棠不再回应,只是淡淡问道:“这账本哪里来的?后附的落款名又都是谁?”
“是来自我夫君,只是他被人带走了,凶多吉少。”她叹了口气:“我夫君是县中最好的打铁师傅,自从接了上百件铁兵器的活,就心头慌的厉害。偶然间与村民相聚,知道了这是在为提督养兵,更是吓的病了一场。后来不知怎么,被他阴差阳错弄来了几人共同的账本。后头的落款,便是灵和县涉及提督大人豢养私兵的所有证人。”
女人抬起头看她,目光坚定,眼含泪光:“夫君就算为此死了,也算他死的有价值。整个西兖谁人不知提督名号,嚣张霸道,欺凌百姓,借着官职肆意掠夺,在商也横行霸道,无人不恨。如今以他一命,换来这账本,他也算死得其所!”
江书棠手指颤抖着,将这些名字牢牢刻在心中,然后将账本塞在怀里。
“放心,我以后,会给你一个公道。”
药房的几个病患终于在晚间喝了药睡下。
寒风吹的愈加紧了,未至半夜,便下起了雪。
呼啸的冷气袭来,江书棠几人摘了口罩,捏紧着手中的灯火,往家中走去。
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只是众人早就没有了赏雪的心情。
江书棠抬头望天,只望得见一片漆黑:“扬州的粮,再不运来,就运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