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鹰关（二）
风清：......
岱融这中气十足的两声嚎得风清险些端不住气度，若是当着面，风清定然要现出琊雪和岱融砍上一番。
幸好她知道岱融的烂性子，提前布了结界，就算有人路过，也瞧不见两人的对话，更听不到那声‘壮壮’。
针锋相对惯了，她对岱融向来没有好脾气，冷傲自然就上了眉梢，风清反问：“雷霆海适合妖族修炼，你说我送过去干什么？”风清担心岱融真把不弃架上烤架，又问：“她人呢？”
岱融翻了个白眼，侧身让风清看他身后的雷霆和海浪交缠的海面，根本不在乎不弃的嗷嗷叫，“扔海里了喽，爬不起来的话我可不管，啧，真菜的一条，蛇皮都给她劈脱！”
隔得远，风清只能看见那抹淡绿色不断在漆黑如墨的海面上沉浮，如果不弃扛不过雷霆，上不了岸，岱融是真的做得出来看着不弃死掉。
可说到底，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挣脱的大海。
风清帮不了也不能帮，她指了明路，剩下的只能靠不弃自己走。
见风清没有着急的模样，岱融找不着乐趣便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他从不弃给他的雪花里掏出金乌心晶，贱贱地问候：“这条蛇我不管，那这个呢？你到哪儿去了！师兄可没准你下山！金乌一族千年前就只剩一只了，如今在人间挂着呢，你掏到金乌祖宅去了？”
一副拿捏住风清短处，要审出个天地大案来的模样。
风清掩下眼中的晦暗，半点没有要和岱融交代的意思，缓缓吩咐：“金乌心晶帮我送到小殿下那里，再帮洛阁主做一根好的琴弦。”
自晋山郡徐晟洲将金乌心晶给风清之后，徐晟洲事后没要，风清也就没打算还回去，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金乌心晶保存进霜花之中，再借不弃之手送到岱融那里。
岱融一听竟是没一样给他的，立马不乐意，凶凶地威胁：“你不说你去干嘛了，我就用金乌心晶把那条蛇烧烤了！”
在雷霆海挣扎的不弃只觉后脖颈一凉，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贴了过来，她一个不察，又被一道雷霆劈中，巨大的力量将她弯折成一张满弓，狠狠砸进深海里。
岱融洋洋得意，风清递给了他一个眼神，他心中莫名一紧，就听风清说：“你现在出雷霆海，我都告诉你。”
岱融蔫巴了，瘪着嘴吹跑了被海风刮至鼻尖的白毛，开始耍赖：“我比你大，我是你哥，你少管我。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出海，你考量好等大师兄出关了，你怎么和他交代私自出山的事情吧！哼。”
风清弯了弯唇，看着岱融躲闪的目光也不追问，只是叮嘱别忘了她的事。
“知道了！壮壮！”岱融不耐烦地散了雪灵珠。
“嘭——！”
一声震天巨响让岱融猛然回头，只见一条翠绿的蛇尾窜出海面数丈高，猛地一拍，整个海面都震荡开来，像是一张饱满的鼓面，蓄满了力即将冲出。
接着，深深陷入其中的不弃就这样被自己的尾巴送了出来。
她已然现出原型，翠绿的蛇身遍体鳞伤，而那一双眼，带着微不可察的鎏金。
海岸上的岱融震惊不已，他们壮壮妞这是送了个什么东西来？！
岱融散了雪灵珠，风清面前的雪镜也寸寸破裂开，伴随着清脆的裂冰声融成了指尖的春水。
风清用指腹摩挲，感受着冰融化成水最后彻底消失的过程。
岱融不出雷霆海，那六师兄身死之事就没有必要告知了。
接下来的一切，她只能靠自己了。
心魔举手告状：“他又喊你外号，成魔吧，咱们能把他揍得喊你奶。”
风清不为所动，面露假笑：“我才十八，不想当奶。”
狭鹰关作为泫北的边境要塞，出入都有严格管控，风清自然是没有文书去通关，只好施法将自己隐匿在人群中，顺着队伍进入。
狭鹰关的关口建造着两扇重逾千斤的巨石石门，上面有着繁复古老的纹路，四周还有各种各样的暗器通道。
风清临近石门之下，越发觉得不妙，她谨慎地踏入，立刻就有不知道从那里冒出的一道灵力，直直朝她而来，逼着她现形。
风清躲过一击却不想还有天罗地网，躲闪之间手臂被划破，她捂住伤口，鲜血却越流越多，那些灵力仿佛闻到了香味的犬类，纷纷扬扬地逼过来。
“娘！你看，墙壁在流血！”
风清被逼到墙角，血沾在墙上，被一眼尖的小儿瞧见，她立刻扛着灵力攻击遮住那抹血迹。
众人看向小孩儿指向的方向，分明什么都没有，只笑着一句童言无忌，却不知风清险些要站不住了。
这到底是什么！不过一个狭鹰关，竟然有这样的灵器来看门！
能伤她的东西，就算是在仙都也寥寥无几！
而且那诡异的灵力还在不断蚕食她的力量。
风清固然有硬闯的本事，可她并不想惹出事来，只能先退出狭鹰关。
风清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处理伤口。
“是我们小九吗？”温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风清猛地回头，手臂上还没绑好的布条匆匆掉落。
她恍惚一怔，随即惊喜地早就不记得疼痛，紧促的眉头展开，笑意是十足十的真心：“师姐！”
若恙一身人间的素衣，梳着再简单不过的发髻，发间只别着一根木簪，手上提着用旧的竹篮，里面整齐地铺着草药。
再普通不过的扮相，却已然是一副仙子临尘的模样。
风清的出尘绝色是因为她无可挑剔的容颜和疏离冰冷的气质，造就的她如同一株生长在雪山山巅被冰凌包裹的妍丽花朵。
饱含着难以触碰的冰冷和瑰丽的艳色。
但她的二师姐若恙却是又一个极端，她面部柔和，没有什么分明的棱角，远山一般的黛眉，脉脉流水的眼，琼鼻之下又是常含笑意的唇，像是庙里的菩萨，却比菩萨还要好心肠。
二师姐是没有棱角的月光，静静温润着世间的一切，甚至照到了可怜的风清。
师姐一靠近，风清就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
不知怎得，她忽然有些委屈了。
“师姐，你好久没有回过骊淞山了。”她一个人在神山上，没有日月，全是纷纷扬扬的大雪，时间被无限的拉长。
风清也只有钻进临水镜里斩杀魔族时，才会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好久了吗？其实也才大半年，大半年对于若恙来说，实在是太过短暂，但她的小师妹，他们小九才不过十八，她拥有的半年都还极少极少。
若恙真诚道歉：“对不起，师姐错了。”
“为何伤成这样？”若恙身为第二把破魔刀的主人，不会看不出风清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她牵起风清的手臂，柔和的灵力替她治愈，目光看向的却是风清的手背。
三颗滞魂钉，甚至还有一些强大力量的残留，这是......幻境的力量？
三界竟然有人敢这样伤骊淞神山的小宝贝？
风清摇头，很乖很乖说：“是我自己弄的。”
若恙知她心思多，也不多问，给她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手臂上的伤，解释着狭鹰关石门的诡异：“这是泫北的防护阵，背后有仙王的手笔，你想借灵力隐匿进去是不行的。”
风清不说话，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低垂着脑袋，若恙笑意盈盈地伸出指尖刮了刮风清的鼻尖，含笑温声哄她：“跟我走吧，师姐带你回家。”
风清乖顺地点头。
风清被若恙牵着走进狭鹰关，守卫似乎对若恙很熟悉，十分客气地喊她若医师，若恙说风清是她家中的小妹来这帮忙。
守卫犹疑片刻，只简单登记一番，而后拿出一块低级的验灵石，让风清将手放上去。
风清不以为然，这种东西她都躲不过，那这十年她该是白长了。
风清将手搭上去，验灵石并没有出现异常，证明眼前这个人并非妖魔仙任何一支，守卫递给了她一张代表‘暂留’的木牌。
过石门时，风清明显感受到石门上投来了无数的审视，最终却因为她没有用灵力而隐忍不发。
“在关内，不要用灵力。”若恙提醒着她，风清自然是一切听师姐的。
若恙把风清带到了她的医馆，在镇上比较偏僻的地方。说是医馆，其实没有门匾，只是一栋朴素的院子，前堂被布置成了出诊开药的模样。
许是到了正午，医馆前并没有什么人，若恙将草药晒起来，风清就跟个小尾巴似的跟着，遇到自己会的事，也跟在师姐后面帮忙。
风清给草药翻背，装似随意地问：“师姐怎么在狭鹰关？”
若恙择出茎叶分门别类，回应道：“我和清儿的目的一样。”
风清手下的动作一顿，如坠冰窖，不，师姐不可能知道，绝对不可能！
她习惯性地压着手中的饱满的药草，似是要将一切碾成一张薄纸，脸上却是没有表情像一个只会冷静的木偶。
“小六没了吗？”这句话更像是给风清定罪的证据，师姐知道纡林的一切！那她，那她......
风清麻木地答着：“是。”
六师兄被魔藤寄生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像是要顺着记忆也攀附到风清的灵台里，占据她的生机。
风清微红着眼恨道：“魔族杀了六师兄，断水刀和五师兄都不知踪迹。”
“我一定会灭了魔族。”
若恙转过木架，看着长得比她还高些的风清，满心宽慰，她们陪着长大的小姑娘，已经变得非常非常厉害了。
若恙温柔地为她抚着鬓角，那些戾气好似也随之消散。
风清不敢看师姐的眼睛，怕她的师姐也洞悉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听见师姐细语：“小六去去纡林之前，来找过我，小六和小五，他们都是非常勇敢的人，我们小九也是。”
“清儿救下了纡林，师姐也想救下狭鹰关。”若恙担忧地看向风清来的方向：“不久之后，这里会有一场瘟疫。”
风清讶异师姐对未来的预知，却并不怀疑真假，二师姐作为破魔刀主，不知多少年前就已是真仙。
这十年，风清从未见过需要二师姐祭出破魔刀的时候，甚至比之大师兄，师姐也从不落后。
风清听若恙慢慢道来一段遥远的故事。
“我不是真仙。”
“我是神女。”
“清儿可知为何此间天地为何灵力衰微，真仙寥寥无几？”
风清摇头，她并不知晓这些古老的源头。
若恙回忆着，缓缓吐露：“因为神境崩塌了。神境还未崩塌之前，我为抗衡魔族，拯救苍生，以身殉道，在魔族手中保下了三界。我本该身死道消，不入轮回，但有个傻子愿卸下神位，以凡尘十世换我重生。”
“如今就是第十世，十世轮回，我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也能够掌握一些神力。”
风清懂了：“神能够感知到未来吗？”
“是的。”若恙说：“这里会死很多人，伤口会蔓延的很远很远。”
师姐在哪儿她就在哪儿，风清立马说：“那我们守在这里，改变未来。”
可......若是神能够预见未来，通过这个能力改变了未来，那预见的未来就并不是真正的未来，既然如此，也就不存在了所谓的‘神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
手中的药草不知不觉已经被风清拦腰捏断，这里只有她的师姐，最可靠的师姐，除了心底那个秘密，她毫不在意流露出惊慌之色。
“师姐......”
“清儿害怕吗？”若恙问。
看着师姐温柔似水的眼，风清摇头，目光十分肯定：“不怕，六师兄引我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师兄是让我来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