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叹息
李夫人听到赵敏问甄英莲之事,又想起刚才的尴尬来,不欲再提起此事,且他们今日确实已经在林家待了不少时候,故而,不等肖归说话,便先笑道:“夫人家中事多,我们两个今日也来得匆忙,又在府上叨扰了些时辰了,既已见着了夫人,如今也该回去了,夫人带着大姑娘出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想来也累了,正该休息呢。”
肖归也不拦阻,只是笑道:“刚刚的事情,也麻烦伯母帮忙作证了,甄姑娘是个可怜人,这件事情又涉及她清白之事,她与薛公子、冯公子的事情,今儿闹得不小,外面若是有些风言风语,恐于她名声有碍,故而,若是将来有谁在与人对甄姑娘之事说三道四,还望王伯母、薛奶奶能为之辩白一二才好。”
“自然,自然。”李夫人与薛姨妈对视一眼,此时才在心中将肖归更高看一眼,不敢再于此事上与林家纠缠,忙忙地起身告辞而去。
赵敏见此,也并未虚留,让丫鬟将人送出门去,便笑出声来,看着肖归道:“你这小鬼,办事倒还妥帖。”
黛玉亦随着笑了两声,更是放下了心,她今儿随着赵敏回去梳洗更衣,还有些心慌,只担心肖归要吃亏,谁承想,他们梳洗后,人还没走到院中,就听来报信的丫鬟将刚刚正堂里的事情说了清楚。
“甄姐姐?”她嬉笑过后,又想起还在屋内站着的甄英莲,走过去,拉着她转了一圈,歪着头笑看着她,道:“姐姐可还认得我?”
“你是……那个带着帷幔的小公子?”甄英莲的眼睛几乎一瞬间亮了起来,她今日在外面并没有见过黛玉的模样,但是对她的声音却算熟悉,又听她这般询问,自然认了出来,只是,随后又道:“可以,那样出门吗?”
“自然不可以,所以甄姐姐可不许说出去才是。”
“那是自然。”
“好了,玉儿。”赵敏招了招手,让她回来自己身边,又对着甄英莲笑道:“你也坐罢。”
但她却摆了摆手,并不敢应下,反而跪了下来,磕头,道:“今日之事,多亏了太太府上帮忙,不然,我……英莲写过太太和姑娘、大爷了。”
“快起来罢,我与你说话,是还有件事,你得自己拿个主意。听归儿他们说,你本家是姑苏的,我们家也正有族人在那边,我可以给你先送回姑苏去,然后再让人帮你找找你母亲。或者,你可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若是,能寻回娘亲,是我之幸,只是……”她顿了顿,道:“我都听夫人的安排。”
“你自己的想法呢?”赵敏用手托着下巴,看向面前这个低着头的姑娘,因为当下的好心情,倒是颇有些耐心,“不用勉强。虽然,我不一定会按着你的想法安排,但你该说还是可以说的。”
“我……”
“太太,冯家派人送礼来了。”
甄英莲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听说是冯家来人,又不免有些尴尬,站在屋内的人低着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感觉面前被阴影覆盖,一双嫩白的小手拉住自己,“甄姐姐和我一起罢。”
说罢,就被拉出了屋门,但也没去旁的地方,只去了隔间,又被黛玉硬拉着坐下。
而正堂内,赵敏和肖归都仍坐在原地。
“太太。”是风雅站了出来,又拱手道:“其实,今日奴婢陪着甄姑娘去衙门,还听说了一件事,与这冯公子有关。”
“哦?”赵敏挥了挥手,没让人立刻把冯家的人叫进来,反而看向她,问道:“是什么事?”
“奴婢听说,那位公子家中父母皆去世了,家中只他一人,又素来只好男风,家中也无人能管,只能由着他去。但是此次见了甄姑娘,不知为何,一眼就喜欢上了,还说将来就只要甄姑娘一人,也将原来的喜好都抛了去。这才珍而重之,虽然给拐子付了钱,但却没有急着将她带回家,反而又找了个三日后的好日子,再将人接回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那拐子又有机会,将她卖到了薛家,弄出了今天的事故。”
“所以,你和我说此事的意思是?”
“奴婢是觉得,冯家想必也是看着薛家人来了,才知道了公子的身份,现在忙着派人上门,怕不只是为了送礼,或许也是为了甄姑娘而来。”
赵敏敲着桌子,没说什么,只是让人把冯家的下人带了进来。
却说,那冯家派来的送礼之人,看着衣着,倒像是个管事的婆子,行事也算规矩,见了赵敏二人,先跪了下来,低眉顺眼,说道:“我们家大爷说,他有幸被肖公子救下,保住一条命,本该亲自上门拜访道谢的,但现在行动不便,只好略备了些薄礼,让老奴先行上门,此举多有失礼了。”
却是只提道谢之事。
赵敏沉下眼皮,想了想刚才风雅之言,顿了顿,终究还是问道:“可还有别的事要说?”
“公子没有再嘱咐别的事情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屋内陡然静了下来,直到黛玉又带着甄英莲回到屋内。
刚刚的话,她在隔间听得清楚,虽然她如今年纪尚小,对感情之事并不大通,但赵敏这些年遇到事情,并不多瞒着她,反而挑挑拣拣地,说与她听些。所以,听得此事,她虽然心下诧异,却也还稳得住,只是甄英莲却是将头放得更低了些。
黛玉见她这般,也不好再勉强她同自己一处,只好道:“母亲,我们让甄姐姐先下去休息罢。”
赵敏自无不应,待人出去后,方才又看向风雅,见她既讶异又羞愧的神色,叹了口气,道:“你要是觉得疑惑,今晚可以自己去冯家探听一番。”
“是。”
这一日周转,三人都有些疲乏,待用过晚膳,赵敏便让他们各自回了自己院内休息,而她虽然亦在屋内床上歪着,却未曾入睡,只随手拿了本话本子翻看着,正看得尽兴,便听到了屋内开门的声音,却是黛玉带着两个丫鬟,披着个薄披风走了进来。
赵敏忙不迭地将书压在枕头下,略有些慌张,但看向黛玉的时候,并没有丝毫不满,只是将她拉上了床,笑问道:“这个时候夜里还凉得很,你又来我这里做什么?”
“来瞧瞧母亲看得什么书。”黛玉歪头笑着,又作势要去探枕头下面还没完全压好的书本,但却被赵敏将手拍了下去,“胡闹,这不是你能看的书,你呢,就好好去学你的‘四书五经’好了。”
“妈总这样,我都瞧见几次了,每次都把它藏得这么严,难道这书竟比外面的那些事还可怕不成?那些事妈都不瞒着我,偏要瞒着我做这个。”
赵敏努嘴,摆了摆手,道:“这我也没办法,外面的事让你知道些,是你父亲同意的,至于这书,也是你父亲不让你看到的,我也没有办法,你若是想看,去和你父亲说去就是,他要是同意了,我自然不拦着你。”
“妈若是同意了,爹爹自然不会说什么的。”
赵敏先是一笑,但却又想到自己第一次看这些闲书时,林如海的反应,还是摇了摇头,掐了掐黛玉的脸,道:“你还是同你爹爹说去罢。”
她见黛玉偏着头,装作生气的模样,也不着恼,只又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带在怀中,也歪在榻上,笑问道:“小鬼,还不说你今天过来是要做什么吗?”
“这不是知道母亲允许风雅姐姐去冯家探听消息,所以,想过来一起听听嘛。”
“我是让她自己去听,给她自己解惑。谁和你说我在等风雅的消息的?你要是想知道,怎么不自己去问?”
黛玉抿了抿唇,道:“若是我问,她肯定不敢同我说的,所以,就只能自觉地来妈这里来了,母亲,”她说着话,又拦腰抱住赵敏,道:“母亲不会不让我听的罢。”
“让我考虑考虑罢。”
黛玉听她这般说,便也知道赵敏同意了,故而更心安理得地歪在了床上,与她说了会子话,正觉意兴,却又忽而冲着豆蔻等人道:“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你们去看看,可是风雅姐姐回府了?”
豆蔻二人都不曾习武,听觉没有黛玉灵敏,并未听到什么动静,但听她这般说,却也应声出了门,倒是当真将还穿着夜行衣的风雅带进了门。
“太太,奴婢回来了。”
“说说罢,是因为什么原因?”
风雅白日时还以为赵敏自已猜到了原因,且也并不在意,只是见自己心中疑惑,才允她出门查看,但却未曾想到,自己才刚回来,就被带进来询问,并且黛玉也在屋内。
她不知赵敏如何想,也无立场发问,便只是答道:“那位公子,他,他是因为听薛蟠说甄姑娘已经被……,心中介怀,所以才放弃了此事。”风雅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奴婢听了他们的话,倒是觉得,他好像不是在意甄姑娘是否被人‘辱了清白’,只是觉得这件事已被当众说了出来,若是甄姑娘再被他接回家,恐怕要坏了他的脸面,所以才这般……”
赵敏听闻,看了看黛玉的神色,见她沉了脸色,轻拍了拍她的肩,而后冲着众人道:“嗯,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罢,不用在屋里伺候了。”
屋内的丫鬟都被她遣了出去,灯也被她们顺手熄灭,她带着黛玉躺回床上,将她的小手撰在自己手里,柔声问道:“你现在可后悔知道原因了?”
黛玉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妈,是早猜到缘由了吗?”
“也不算。要是我早就猜到了,又何必等着风雅回来呢?”
房中安静了好一会儿,赵敏才又听黛玉说道:“那,以后甄姐姐要怎么办?”
“我说过了,会先把她送回姑苏去,然后给她找回母亲。”
“如果找不回来呢?”
“会找到的。”
“可是……”黛玉顿了顿,道:“可以把甄姐姐带回扬州吗?我怕她的性格独自一人在外会受委屈。”
“不可以。”
“为什么?”黛玉确实疑惑,但又好像心里有了答案。
直到听到赵敏的回答。
“你想让归儿也成为这件事的一个谈资吗?即便薛家承诺不再攀扯他,但今日的事动静不小,难免会被别人揪住把柄。科举马上就要出榜了,他的名声不能有一点受损。”她顿了顿,又道:“你肖表哥也会同意的,这不是我们心狠,这样做,对我们,对你甄姐姐都好。”
……
“母亲……”
赵敏叹了口气,轻轻拍着黛玉,淡淡道:“睡罢,木清和木婉儿现在姑苏蟠香寺,你若是不放心,担心她在族中受委屈,我可以把她送到那边去,让他们照应一段时间。”
“……好。”
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但赵敏却已没了睡意,她也不愿意自己如此做,但是这个世道如此,并非一人之力能改变。她承认自己自私,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护好这几个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