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回去的路上，天又开始下雨。
秋日里难得一见的瓢泼大雨，浇灌的整个城市透心凉。
凌夜开着车，缓慢的沿着街道向前。
喧闹的城市陷入了一片混乱，原本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世界开始变得急躁且混乱。
忽然前方不远处传来猛烈的轰鸣声，紧接着是急促的刹车声。
一个粗犷的声音扬声叫骂，言语粗俗。
有人不断的道歉，甚至哭泣。
凌夜无法再前进了，他靠边停下，死死的攥紧方向盘，盯着前方在大雨里互相推搡的两帮人。
每个人都濒临崩溃的边缘。
这场景似曾相识。
有人敲了敲他的车窗，凌夜茫然的看向窗外。
稳定了一下情绪，他才将车窗降下来一点，雨气一下子鱼贯而入。
原来是前面的事故阻碍了整条车道，交警冒着雨，来让后面的司机都绕道。
看到凌夜的样子，交警皱了皱眉。
他的唇色太过苍白。
“您没事吧先生？”
“没事，刚刚有些胃疼，现在好多了，多谢关心，我这就掉头离开。”凌夜生硬的扯出个微笑，道谢后发动车子，掉头。
路过那群纠结在一起的人时，他又紧了紧握住方向盘的手，沉默的目光如同锐利的刻刀，生硬的想要在眼前景象中留下痕迹。
目光中有种执拗的疯狂。
可他看不到自己的眼神。
旁边亦没有观众。
回到住处，凌夜洗了个热水澡。
然后拿了一罐啤酒，坐在了阳台上。
他没有开灯。
寂静的黑夜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看了看时间，疗养院里应该已经熄灯了，他快速的回复了几条工作信息和邮件，并且推掉了明天所有的工作安排。
他要去看看母亲。
内心肿胀的委屈迅速蔓延，无处宣泄，他需要一个短暂的救赎。
凌夜喝干净最后一口啤酒，关掉屏幕前，鬼使神差的点开微信。
点击右上角的加号，输入那个已经铭记于心的手机号码，戚海潮的微信迅速的跳了出来。
他点开头像，静静的看着那只带着墨镜的斑点狗。
指腹在屏幕上摩挲了几下，等眼底翻涌的情绪尽数散去，重归虚无的宁静，他才把手机关上。
睡觉前，大雨依旧伴随的飓风拍打窗户，席卷着大地。
从始至终，他深深的陷在黑暗里，无路可逃。
*
戚海潮回到家，随便收拾了一下便把自己泡进了浴缸里。
想到今天的那个拥抱，她全是都不自在。
等绵密的泡沫包裹住整个身体，戚海潮拿过旁边置物架上放着的手机，不紧不慢的打开微信。
取消掉宋岩洲的置顶。
退出时，她注意到了通讯录图标上的红色角标。
点开。
最上面那条好友添加的提示消息已经过期。
正当她出神的时候，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打了进来。
接通。
对面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声：“海潮，我是梁晓声。”
戚海潮愣了愣，脑海中迅速浮现了一张温柔大气的笑脸，那个总会跟在戚暮身后看着原主笑的大姐姐，着实很难遗忘。
“晓声姐。”她笑着回叫了一声，心思百转千回。
莫名觉得有些遗憾。
记忆里，她跟戚暮很是相爱。
“我知道明天你要来录我的节目，很开心，所以今晚忍不住想要提前给你打个电话，这几年，过得好吗？”梁晓声的声音里也满溢着笑意。
“挺好的，晓声姐，你呢？”
这句话问完，梁晓声却倏然顿住了，这个看色简单的话题，却好像突然触碰到了某些禁忌。
梁晓声不答反问：“朝朝，我看新闻，你跟宋岩洲订婚了，我其实很想问问你，他是你爱的人吗？”
听见“朝朝”这个称呼，戚海潮有了片刻恍惚，眼底突兀的涌起一抹酸涩。
“晓声姐，我们这样的人，哪里配谈爱情呢？”
梁晓声彻底噤了声，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隔着听筒彻底沉默。
就当戚海潮以为这通电话或许就要这样在无声无息中终结的时候，对面突然传出了一声浅淡幽怨的叹息：
“算了，朝朝，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晚安，明天见。”
“晚安，晓声姐，明天见。”
挂掉电话，戚海潮又发了会呆。
对着通不知所云的来电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强烈到呼之欲出，却被她刻意的忽略。
又或许，她们都在逃避没有自由的人生。
洗完澡，戚海潮强迫自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抛诸脑后。
睡了个好觉。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她从床上爬起来，出门的时候还给自己搭配了一条颜色浮夸的丝巾。
今天要去电视台录节目，选择的衣服比较正式，为了不那么老气，只能从配饰上下点功夫。
录制大厅里，工作人员都已经提前就位，梁晓声坐在主持人的位置，正在摆弄麦克风。
听见有人叫戚海潮的名字，她抬起了头，看向门口的位置。
两个人的视线隔空碰撞，默契的笑了笑，有种心照不宣的逃避。
节目录制的很顺利。
无论是梁晓声还是戚海潮，在各自领域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整场录制下来，几乎没有卡顿和修改。
两个人并肩走出演播大厅。
“一起吃个饭吧，我们台里的食堂还不错，厨师很有名。”梁晓声抬手理了理戚海潮额角的碎发，像小时候一样。
戚海潮看了眼时间，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亲昵的挎上梁晓声的臂弯，一起往后楼食堂走。
这样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举动，却无形中将横跨多年的感情重新合拢，毫无缝隙的弥补了并未相见的这许多年。
“朝朝，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鳗鱼饭，现在还可以吗？”梁晓声掏出饭卡，站在日料窗口前，回过头问道。
“可以，我现在也喜欢吃。”
但其实，戚海潮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日料了，因为宋岩洲不喜欢。
梁晓声点了点头，并不戳破。
宋岩洲不吃日料的八卦新闻，在电视台这种地方根本不是秘密，更何况，只单单是台里那几个当红的主持界小花旦，就有两三个与宋岩洲有着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
梁晓声想不知道都难。
很多时候，她会在心底默默心疼这个曾经被她和戚暮捧在手心里宠的小妹妹。
可想到自己的情况，又觉得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再去心疼别人了。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做完的事情。
聊了些过去的趣事。
当然，也没有人提起戚暮。
只是快吃完的时候，梁晓声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看向来电显示的时候，她的脸色明显白了一瞬。
戚海潮是何其敏感的人，她注意到了这一点。
梁晓声有些手忙脚乱的挂断了电话，脸上连最后一点笑意都很难再维持。
被挂断的电话很快又响了起来。
随后又被再次挂断。
就这样循环反复了几次之后，才终于彻底消停下来。
“晓声姐，你没事吧？谁的电话，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戚海潮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梁晓声抬头，看向她。
眼底有些混杂在一起的情绪，让人心中不免一惊。
尴尬，苦涩，羞愧，恐惧......
戚海潮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一个人的眼睛里怎么可能同时容纳下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她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语气也变得强硬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
梁晓声摇了摇头。
她慌乱的抓着手机站了起来，唯恐自己再呆下去，就要连最起码的理智都维持不住了。
“对不起，朝朝，今天就赔你到这了，我下午还有事，先离开了，下次有机会，咱们再聊。”
说完，也不等戚海潮说些什么，便匆匆离开了食堂。
知道梁晓声彻底消失，戚海潮还直直的看着食堂门口的方向。
她心底的各种不好猜测纷至沓来。
也同时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梁晓声的情况告诉戚暮。
......
同一时间，海云寺旁边的疗养院里，凌夜正伏在母亲的轮椅边，轻轻的帮她按摩着已经很多年没有知觉的双腿。
母亲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蓄满泪水。
“阿夜，对不起啊，作为你的父母，我们都在不同程度上，成为了你的负担。”
凌夜仰起头，目光柔和眷恋。
“没有，妈，有你在，我觉得很幸福。”
他本能的忽略掉了方才母亲话里的另外一个人。
凌母苦涩的摇摇头。
从凌夜的父亲出事，她的双腿就废了，后来不顾凌夜的反对，执意要住进海云寺的疗养院。
说是不想拖累儿子。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当年，在很大程度上，她有着逃避的本意。
逃避世事，逃避凌夜，逃避责任。
而今，凌夜早已功成名就，她真心为儿子自豪和高兴，却自觉亏欠他太多。
更明白，眼前这个眼高于顶的儿子，这些年其实一直生活的自卑且压抑。
“阿夜，你也不小了，从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也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婚姻大事，如果遇到了喜欢的人，不要考虑那些事情，妈妈，也不会拖累你的。”
凌夜闻言，轻笑了一声。
像是很随意的跟母亲开着闲暇的玩笑一般，语气轻快，自然。
“妈，我找什么人啊，让人家跟着我一起背负骂名吗，算了吧，我呀，这辈子就守着您，不去祸害别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