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尾蛇
“我有一个物件,不知……”
傅有淮的嘴巴颤了颤,似乎一瞬间改口了无数遍,才继续说道:
“不知你是否认识。”
他似乎是在纠结他对她的称呼?
余越想起从前,他都师父长师父短,三句话不离“师父”二字,看他刚刚及时收回来的口型,似乎也是“师父”二字。
又或许是她想多了。
余越走近几步,正欲接过傅有淮手中摊开的锦盒,却瞥见他白皙手腕上,一道道新旧交叠的疤痕,如虬虫盘桓般触目惊心。
霎时间,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每一幅画面里的傅有淮,都像一条流浪狗一样,独自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舔舐伤口,舔舐那些曾经只暴露在她一个人面前的伤口。
“师父,只有你知道我所有的秘密。”十六岁的傅有淮咧着嘴角,冲她微笑。
“怎么了?”二十六岁的傅有淮突然问道。
一瞬又把她从记忆之中拉回了城墙之上。
就在她惊诧地抬起头时,刚好迎上傅有淮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本就天生一副坏相,再加上略有深意的笑容,任谁看来傅有淮都不像一个好人。
若是其他女子见了,定会被吓得一动不动。但余越早已习惯这幅面孔,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觉得既熟悉而又陌生。
甚至还有些尴尬。
昨天还叫他杀自己,今天又从他手里拿东西。
“师妹小心!”
御剑赶来的周梧也追上了城墙,从他那个角度看来,傅有淮在故意向后仰,余越就不得不微微向前倾,看起来余越下一秒就要跌进傅有淮的胸膛。
在他的一声惊呼之下,二人都朝他看来。
朗朗月光下,傅有淮紫衣白发,余越青丝黄衫,两人以一种极为亲昵的姿势站立。
尤其是傅有淮,他故意朝余越那边偏着头,一缕银发落在余越的髻上,两人发丝交缠,耳鬓厮磨,看起来暧昧至极。
在余越没有看他的时候,他还故意轻抬下巴,嘴角上扬,朝周梧投来的目光阴鸷而又凛冽,又带着一丝宣示主权般的挑衅。
看来这个傅有淮对他的师妹贼心不死。
“傅有淮!离我师妹远点!”周梧提剑直指傅有淮。
情况危急之下,傅有淮来不及闪躲,竟让他一剑刺进了胸膛。
周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为什么不躲?”
傅有淮右手握住剑刃,左手顺势将身旁的余越一把揽进怀里,目光凛然地质问道:
“我可以躲,那她呢?”
周梧满眼歉意地看向余越,正准备解释,又听得傅有淮在一旁拱火:
“你是想连你师妹一起杀了吗?”
“我……”周梧本就嘴笨,一时被傅有淮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向余越解释。
余越回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说道:
“没事的师兄,反正我也没受伤。”
“既然没事,那你可以……”
余越也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傅有淮怀里躲着,于是一把挣脱傅有淮的胳膊,随即站到周梧的身边,同时还不忘把插在傅有淮胸膛的剑拔了下来。
“昨天你捅了他一剑,今天他还你一剑,现在你们两清了。”
“你……好狠的心。”傅有淮捂住胸口,用内力修复伤口,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胸膛的那处剑伤便已全部恢复。
蚍蜉撼大树,大树怎么会受伤呢?
大树只会给她看那个锦盒。
红漆锦盒中,金色绸缎包裹着一根旧得有些发黑的细绳,仔细辨认的话,污渍掩盖之下的原本应该是朱砂红绳,红绳结口处缠绕成蛇头的样子,衔住蛇尾。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这是天行道的法器。
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应一般,余越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锦盒。
而锦盒之中的衔尾蛇也似乎得到了召唤一般,红绳散发出细微的金光,像濒死的病人那虚弱的脉搏一般,金光虚弱得隔一两秒才闪烁一次。
“你可认得这物件?”傅有淮问道。
“不认识。”余越矢口否认,眼神却没有离开过衔尾蛇红绳。
“确定不认识?”傅有淮追问,明明已经看出余越在撒谎,却还是任由她胡诌。
“你要做什么?”余越问道。
“既然你不认识,那也没有必要知道。”
傅有淮“啪”的一声盒上锦盒,余越的目光这才从锦盒挪到了傅有淮身上。
在余越逼问的目光之下,傅有淮才假意勉为其难地说道:
“跟我合作。”
“师妹万万不可与他合作。”周梧将余越护在身后,代为回答:
“我们长生道永远不会和轮回宗合作。”
“是吗?”傅有淮轻笑一声,眼神越过周梧,落在了周梧身后的余越身上,问道:
“可你好像是无情道的,不是吗?”
余越绕过周梧,走上前来回道:
“可你昨天好像不是要杀我来着吗?我如何信你?”
似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发问,傅有淮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说道:
“昨天的尤左使,难道还算不上个见面礼?”
尤左使?见面礼?
周梧听得有点懵,尤左使不是师妹杀的吗?为什么说是见面礼?
“先是帮你杀了追杀你的尤左使,又帮你逃出三百轮回宗的包围。”傅有淮说着,绕在余越身旁走了一圈,说道:
“都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见余越似乎有点被煽动的迹象,周梧急得说道:
“师妹你别听他的。”
“他这个人狡猾得很。”
“师妹你清醒一点。”
余越似被蛊惑一般,死死盯着锦盒,完全没听见周梧说了些什么,而后自然是与傅有淮达成了合作。
*
傅有淮所说的合作,是利用余越与衔尾蛇之间的感应,找出另一条蛇。
事成之后,衔尾蛇归她,其他的东西归他。
虽然余越也摸不清傅有淮所说的“其他”指的是什么,但是她确实很想要那衔尾蛇,只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根据傅有淮追查到的信息,这另一条蛇本来应该在游春江身上,也是就踏歌楼死去的那个女子。他本来安排了轮回宗的人去接近游春江,打探消息。
结果轮回宗的人死了,游春江也死了。
到这里线索就断了。
直到他今天在城墙上追查的时候,遇见了余越和周梧,又才重新找到了线索。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唯一的突破口是我跟这红绳的感应?”余越问道。
莫名有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
“你一定是受到这红绳的召唤,才上城墙来的吧?”傅有淮问道。
余越摇头,“我们是从乱葬岗一路追过来的。”
“追什么?”
“一个白影,移动速度极快,不知是人是鬼。”
“白影?”傅有淮在脑里飞快地回想了一遍,说道:
“我好像也见过。”
“在哪里?”
*
后半夜的月亮被云层遮住,朦胧不清的夜色下,一行三人沿着屋檐飞起又落下,一路穿行在重重叠叠的市井巷陌中。
三人的轻功都十分了得,不出半个时辰便直抵府衙,沿着矮墙翻进院内,又偷摸着打晕看守,弄到了敛尸房的钥匙。
周梧正把钥匙往生锈的锁眼里钻,一旁的余越隔着栏窗往敛尸房里观望了一眼,说道:
“我们来晚了。”
周梧开锁的手顿时停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余越。
傅有淮也趴着栏窗往里看了一眼,里面黑漆漆一片。
除了一张陈尸凳,一个挂满工具的解剖架,还有凌乱散落在地的稻草外,再无其他。
周梧不信邪,非得把敛尸房打开,尸体的腐臭味混合着地沟水、耗子屎、以及不知何种生物的排泄物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余越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游春江的尸体呢?”余越问道。
傅有淮忍着恶臭在牢房里探了一圈,确定什么都没有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说道:
“正如你所说,我们来晚了。”
“你耍我呢?”余越质问道。
“我们之间的信任呢?”傅有淮提醒道,同时从袖中取出了锦盒。
锦盒刚拿出来,便见盒盖处的缝隙里溢出了一丝光亮。
一打开,衔尾蛇上的金光果然比先前亮了许多,另一条衔尾蛇是在这附近没错了。
“尸体应该就在这附近没走远。”余越提醒道。
三人分区排查,把整个敛尸房的尸体都查看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游春江的尸体。
按理说,游春江只是一个普通的歌妓,她的尸体有什么价值呢?
偷尸体的会是她勾搭的那些达官显贵吗?
还是达官显贵的妻妾?
还是说乱葬岗的那个白影?
为什么傅有淮会说在游春江的尸体旁看到了白影呢?
看着余越摸着鼻尖,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傅有淮提议道:
“不如你将这朱砂红绳戴上,说不定还会有些其他线索呢?”
“不可——”周梧作势就要将傅有淮手中的锦盒打掉,好在傅有淮及时把手收了回去。
“你要做什么?打坏了这红绳,你师妹可要伤心了。”傅有淮说道。
而余越眼里的疼惜则验证了傅有淮的话,在周梧要打掉锦盒的那一刻,她的心确实颤了一下。
“师妹……我知道你与这朱砂红绳有感应,但是擅动他人法宝,可是会遭反噬的。”
“是么?”余越喃喃道,似魔障了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锦盒。
“师妹你醒醒!”周梧抓着余越的肩膀摇晃,想把她唤醒。
然而余越并没有回心转意,而且还把他推到一旁,眼睛死死盯着锦盒朝傅有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