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冒犯
小庭花
第圩二章长安月·冒犯
绾月铺纸润笔,捉摸着如何构图才能让皇上看得顺意。可惜提笔巧思良久,也未能想出合适的点子,只好又搁了笔。
皇上要她画拂岳山、画藏斓苑。可绾月还只在刚来那日逛过别苑、赏过山上花。这两日为躲萧瑯,她几乎连房间都不怎么出,更遑论是出门踏青采风了。
不放眼好好看看这春光,怎知春色如许?
不知春色如许又怎绘出好颜色?
出去走走,她应该出去走走了。正巧也可以散散心,将她与萧瑯之间那些令人糟心的破事暂时先放在一边。花期这么短,若是因她自己的私事耽搁了皇上要的画,到时若她画不出皇上喜欢的画,皇上怪罪下来,只恐连累姜府上下为她一人受罚。
那便又要给姜家添麻烦了。
绾月锁着眉,心中懊悔当初海公公送她上山时,没趁机好好探听探听。多问上两句也好投其所好取悦君心啊!
那时她并未有现在这般觉悟。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子,脸皮薄胆子也小,纵使有心思也难宣之于口。
绾月原本觉得皇上打发她到藏斓苑画画,是因看上了她的丹青。直到听了海公公那句提点,脚迈进了藏斓苑,才知这藏斓别院对皇帝李昭而言,并非只是幼时修养过的院子那么简单。
恐怕是另有难以言说的意义的。
前几日她和萧瑯下山时才发现,藏斓别苑并不是无人看管的荒宅,皇帝是派有重兵把守的。只是这重兵离院子实在是太远了。除却两个守宅门的,余下的人竟皆在藏斓苑外十里之外驻守。如此看来别苑中未曾安排洒扫之人,倒像是皇上刻意安排的了。
绾月叹了口气,心道:“只怕是皇陵也没这般守的吧?”
还有拂岳山那一山的桃花。山下采买时,她听当地百姓说,拂岳山上以前鲜有桃树。
此处的水土种出来的桃,虽然花开的十分旺,结出来的果子核大肉薄且十分酸涩。同一方水土,种出来的梨倒是十分香甜可口,拿到集市上不就便一售而空。农户们没有皇上那般看花的闲情,为谋生计纷纷种梨。清明之后满山淡白梨花,一束一束的落雪,景色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可后来不知为何,皇帝竟下令伐了梨树,将满山都种上了桃。
此事到底是天家的事,仰人鼻息的小老百姓本就活得辛苦,谁也不愿因逞一时口舌之快丢了脑袋,都乖乖领了银子闭了嘴。此事渐渐便少有人再提起。若非山下她特意问起,想来也是无从得知的。
许是茶楼戏院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听得多了,绾月越发觉得山上的桃花是在替皇上等着谁。
不过从李昭特意派她上山画像以藉相思之事上看,只怕那故事还留在“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春日。
春日多惘怅。
绾月看着窗外风过花辞树之景,心中不免生出些忽忽若失的无名惆怅,多愁善感得像是填进闺怨词里的伤春美人。
都怨萧瑯。
绾月努努嘴。
若非是为了躲他,她怎会有空暇在此处伤情。
她自己也是,为何就非要躲着他呢?
不知何时又提的笔,垂眸打量之时,画上栩栩如生的人正对着他笑。寥寥数笔形神兼备,男人眉眼含春、风姿绰约,倚门回首,带几分春日独有的倦意和伤情。
画上人恰是心念之人。
这等柔媚神情绾月从未在萧瑯脸上看到过。绾月吃惊,吓得连手中的笔都握不住了。毛笔滚到纸上,在“萧瑯”脚下辗转出一横水波。
“我怎么会画他?!”
绾月嘀咕着将笔拾起,低头刹那与画中之人四目相接,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与其说是萧瑯脸上的表情,那惘怅苦涩的笑应是她自己脸上此刻的表情吧。画在萧瑯脸上格外新鲜好笑。
若是萧瑯知道自己被她画成这样,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绾月想到这里,心中惨淡愁云暂先消了,不禁笑出声。
“小姐、小姐!”
外面忽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声,树上一双谈情的鸟被这呼声惊扰,自觉大难临头噗嗤噗嗤各自飞走。
绾月放下笔,叹了口气。
花奴这丫头,总改不了风风火火的性子。
“小姐小姐,在门口就听到您的笑声了,是有什么事高兴吗?”花奴人小脚程快,眨眼已经跑进门。
她凑近低头觑见绾月案上的画,不等绾月答话就又语无伦次尖叫起来:“这、这、这不是……侯爷吗?!”
花奴如遭雷劈,木鸡似的呆在了原地。这两位不往来,她还以为是两人之间闹出了什么矛盾。
花奴盘问了绾月几日在山下发生了什么,绾月皆是闭口不答,如今见画上侯爷的笑容比四月的春风还暖。花奴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
合着她家小姐这几日躲着宁安侯不是生气,而是情怯啊!
完了完了!下山前老爷还曾交代她好好看着小姐,务必不能让宁安侯和小姐交往过密,必要之时甚至可以挑拨离间。总之要尽可能得疏远二人的关系。
可她没想到这二人趁着自己没跟上那日,已经“暗度陈仓”了!
花奴不死心问道:“小姐您不是为皇上作画吗,为什么要画侯爷的画像?”
绾月面上一窘,慌慌忙忙将案上的萧瑯团成一团,随手扔到窗外去。她并不打算向花奴解释些什么,清了清嗓子,强行转移话题。
绾月:“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花奴愣了一下,应道:“啊?花篮和水早就备好了,您随时可以出门。“小姐一本正经的表情让花奴觉得自己方才是看错了。
绾月稍稍整理了案上,揭过一张白纸铺在桌面上。
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花奴心道:“莫非是自己想多了,小姐和宁安侯之间指间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吗?”
宁安侯……
“呀!糟了……”
花奴突然拍了拍自己的小脑袋瓜惊呼一声,绾月不提防被吓得身形一颤。
绾月皱眉:“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花奴急促道:“小姐,我忽想起来我来这本是有一件事要同你说的!”
绾月:“何事?”
花奴:“侯爷来了!现在……估计已经到门口了。”
绾月睁大双眼:“为何不早说!”
藏斓苑空宅有很多。
萧瑯特意命人将绾月卧房旁的书房收拾出来供她作画。此事在绾月随海公公来拂岳山之前便定下了。
当时他琢磨着,两间房离得近些,绾月也能省点力气少走几步,对她来说更方便。
现在嘛……
“嘶——”
现在萧某人开始深深后悔自己先前的贴心。
萧瑯挑挑眉,心中苦涩:“当初就应该将画室收拾在自己身边,这样绾月想怎样躲我都躲不掉了。”
方行至绾月的书房外,一团纸从破窗而出,直直向他飞来。好在萧瑯身手敏捷,偏头便躲过了。天上飞过那团纸被他截获夹在修长的两指间。
萧瑯:“火气这么大,心情不好?”
他垂眸将手中的纸团展开,面带几分娇羞的他本人赫然入目。
萧瑯:“……”
意味深长地往窗内看了一眼。
绾月听说萧瑯要来,慌忙提裙跑出门。
方才被扔出窗外的那张画,应该还来的及捡回去吧?若是被萧瑯看到了,少不得又要拿此事来做文章嘲笑她。
没成想刚出门,画上之人已经站在阶下了。
她与萧瑯狭路相逢,正面交锋,避无可避。
几日未见的宁安侯长身鹤立于门前树下。风扬起他的发,桃花不胜风力辞树而下擦过萧瑯的衣袖。袖外修长的指间拈着的,正是绾月慌忙出门要她张画。
画中之人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画外本尊也似笑非笑看着她,皆是目不转睛,似是等着她给自己个解释。
绾月合上眼。
苍天啊,为何你总与我作对!
和萧瑯有关的事上的运气,一定是全花在初见那日捡回一条命上了。
被抓了现行,绾月底气不足,稍稍移开视线。
攥袖子的小动作被萧瑯尽收眼底。
萧瑯:真是与在学堂捣蛋被先生训的调皮学生如出一辙。
他将画卷起,好生收起,上前一步,低低笑道:“你我离得这般近,想见我的话何必睹画思人?”
绾月:“我不是!我不想!”
好不要脸的话。
萧瑯看看画,再看看绾月,眯眯眼又上前一步:“那这……”
“这、这是我……画错了。”
绾月别过头,拘谨地朝后退了一步。
枝上那朵摇摇欲坠的花福至心灵,刚好落在了绾月肩头。她今日一袭天青色衣裙,清淡的冷色在漫山姹紫嫣红中十分惹眼,也衬得脸上那抹桃色愈为动人。
萧瑯心道:“她可真容易脸红。”
若不是担忧再将人给惹恼了,真想好好逗逗她。
方才她提裙从房中出来的那一幕,面若桃花眉眼微弯,衣袂翩跹随风而动,便足够他为之动心一次又一次。
萧瑯心道: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好了,不逗你了,你看这是什么?”
绾月抬眸,见他手里攥着一条帕子,正是萧瑯先前说洗好了还给她的那条。
原以为当日是他随口说来逗她玩的。绾月心里压根就没抱希望能将这帕子再要回来,没想到萧瑯真的把此事放在心上了。
绾月伸手去拿,萧瑯却将帕子向后抽了抽。
“你!”绾月有些恼,“你说过不再逗我的!”
萧瑯:”方才我听你的侍女说你要出去踏青,山中狼虫虎豹多我同你一起去。”
没有询问的语气,不是和她商量的意思。
绾月:“不必劳烦。”
萧瑯抓住她的手将帕子按在她掌心,抽出手时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绾月瞬时便将手抽了回来,脸上又红又白。
“侯爷请自重!”
他还能再无耻一些吗?逗弄她就那么好玩么?
蜻蜓点水般的接触在绾月心里激起涟漪,从被触碰到的掌心一圈一圈荡漾开,宛若一朵花。
他在她手上开了一朵花。
两人之间比这更亲密的接触先前不是没有过,甚至……甚至戚老夫人寿宴上被戚思珞刁难之时他还帮自己换过衣裳。虽然之后两人很有默契的谁都没有提起。
可如今隔在他们二人之间的窗户纸捅破了,谁也难再装傻下去。绾月不是不明白萧瑯此举是何意思,她是太明白了。
趁着红晕还没爬上脸颊,绾月摇摇头将这些扰人心智的杂念全都赶出脑袋去。
萧瑯却当她摇头是不愿答应他同她一起出门。
恐是自己方才轻佻的动作惹得她生气了罢。
萧瑯心中不免有些懊悔:“早便告诫过自己今日不可再逗她的,怎这般沉不住气呢!”
他疾行两步拦在绾月面前:“皇命难违,我得护着你。”
绾月早知道萧瑯会搬出皇上这来压她,本也没想回绝,听萧瑯如此说,便不置可否,只管朝外面走去。
萧瑯知她如此便是默许了,展颜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追上前伴她身侧。
“方才冒犯你了,向你赔礼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