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云瑶今天发现了里屋的温馨床帐和柔软睡榻，便不肯在外间的硬板床上休息了。叶蔓一脸严肃地找到她时，她已经酝酿足了睡意，只差一点点就能步入酣甜的梦乡。
被叶蔓扯着袖子坐起来的时候，云瑶都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本着对自家小姐无条件的信任和服从，她闭着眼睛穿好了衣服和鞋子，外衣扣子还搭错了一颗，强打着精神眨眨眼睛：“怎么了，又被抄家了？”
叶蔓：“……”
叶蔓也懒得跟云瑶计较，快速收拾了一下她们本就不多的行李，一边拉着云瑶出门一边说道：“我思来想去，我觉得我不是个能吃苦的人。留在这里等着我们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刀山火海，不如趁早溜了。”
云瑶抹抹眼睛点点头应道：“小姐确实不像能吃苦的人，阿瑶也不是能吃苦的人。那我们要逃到哪里去呢？”
“去抚蒙。”叶蔓坚定地说道。
这一句直接把云瑶的瞌睡完全惊醒了，她抓住叶蔓的手确认道：“抚蒙？”
“对，我不放心我哥，他一个人在那里挨饿受冻、吃苦遭难，身边也没个人照顾。”叶蔓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和云瑶出了临风院、走过了园湖，很快就要离开内院侧门。
云瑶直觉她家小姐这并不是个合理的计划，但又觉得小姐的担心也可以理解，要是她的亲人被流放到那么远的地方，她肯定也茶不思饭不想地发愁。
“那我们赶快些，等到了抚蒙，我们见到延少爷，心里也便有了着落。”云瑶表示支持。
两个人步履敏捷地走过了内外院间的石子小径，云瑶突然想起来：“那竹姐怎么办？”
叶蔓应道：“我们先去竹姐家找她，若她不愿与我们同去，便留她在京城。”
“竹姐肯定是愿意的。”云瑶肯定地说道。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总算到了江府最外院，再过一道门，便是江府的侧门。
“这府宅好大啊，我的脚又开始疼了。”云瑶哼哼唧唧。
“一会儿出去我背着你。”叶蔓给云瑶画饼吃。
“好好好。”云瑶美滋滋吃下大饼，继续道，“这么大的宅子，一路走来居然都没什么守卫，畅通无阻。”
她们二人只远远地看到了两次夜巡的守卫，极容易就躲避过去。叶蔓回道：“应该是江晏刚回京不久，还没来得及布置。”
她从小门偷偷探出去半个身子，确认了侧门确实无人看守，这才和云瑶一起轻手轻脚朝外走去。
离自由只差一步的时候，两杆红缨枪突然交叉停在了叶蔓面前。两个身穿黑衣的兵士一言未发，但身上肃杀的冷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叶蔓识相地后退了几步，堆着笑脸和云瑶一起火速原路返回。两个人一路无话，十分沉默地疾步走回了临风院。
“还是鲁莽了些。”叶蔓最后忿忿总结道。
从想法萌生到计划终止整个过程没超过一个半个时辰，但出逃失败的事情让叶蔓再一次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她是笼中鸟、阶下囚，她在此处是没有自由的。
夜半，云瑶和叶蔓一同睡在临风院主宅里间豪华舒适的大床上，小丫头因为脚疼睡不着觉，拽着叶蔓的胳膊小声问道：“小姐为什么今天突然想起来要逃走，是江三少爷难为你了吗？”
“没有。”叶蔓应道。
“那他说什么了？”云瑶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叶蔓回想了片刻，答道：“问我这几日过得如何。”
云瑶黑漆漆的眼睛在夜里滴溜溜转了一圈，最终从江晏这短短一句问句中品出了几分阴阳怪气。“过得如何”，寄人篱下还能过得如何，真是虎落平阳被……被人欺。偏偏这人还不是什么利落性子，连嘲讽和奚落都这样拐弯抹角的。
叶蔓本来没领悟到这层意思，经云瑶一分析，倒也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小姐受委屈了。那江三少爷平日里看着也不像斤斤计较的人，怎么这次回来倒这番做派。”云瑶按按骂道。
“这算什么委屈，还当我是叶府千金呢。以后比这更大的委屈只多不少，小云子记得一个个帮我骂过去。”叶蔓语气里带了调侃的意味，显然是不想再纠结于此。
“好，我就一个个帮你骂过去！看谁敢欺负我家小姐。”云瑶表完决心，才气鼓鼓地睡过去。
叶蔓虽然言语上已不在意，但心里还是在琢磨着逃出江府。一战失败盖因轻敌，她才来江府没几天，对府宅内环境都不熟，也未摸清守卫执勤的规律，未能成功也情有可原。
隔日，叶蔓拿起她那把秃了毛的扫帚，把自己的活动范围从临风院附近扩大到了整个江府。有人经过的时候，叶蔓就扫帚落地随便扫两下，没人看着的时候，她便沿着大路小径仔仔细细走个遍。
纵然江府占地十分广大，但只要走上几遍，叶蔓有信心能掌握个大概，到时悄无声息地逃出去，出了门便万事大吉。
为了降低自己在江府闲逛的可疑性，叶蔓还主动承担起了给江晏送下午茶的重任。
她在赵管家给所有用人训话的时候专门旁听来的，挑了一个执行简单且不必和江晏正面遭遇的活儿。
江晏一般过了申时才会回到府上，叶蔓踩着点在他回来之前将茶点送到书房，便妥了。
叶蔓高高兴兴送了两天，觉得伺候人的活儿其实也不难，然后在第三天下午脚步轻巧地迈进江晏书房的门槛时，看到了已经端坐在桌案旁阅览公文的江晏。
本就浅淡的笑容缓缓消失。
“江大人用茶。”叶蔓声音尽量平淡，打算摆好东西转身就走。
“多谢。”江晏道了一句。
叶蔓颔首应了这句谢，只不过转瞬间，便失去了就此离开的机会。因为江晏看了一眼今日的茶点，目光微移，问道：“今日送来的是桂花糕？”
叶蔓点点头，耐着性子说道：“对，厨房的大师傅是江南人士，桂花糕做得最为拿手。”
叶蔓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暗自嘀咕，那也肯定没有我家的厨娘做的好吃。叶蔓喜欢吃的零嘴保守估计得有上百样，而桂花糕能脱颖而出排到前十。她不仅自己喜欢，还无法理解别人为什么会不喜欢，在学堂时甚至因为此事和一个不喜欢桂花糕的同窗斗过嘴。
只是时日已久，叶蔓已不太记得是哪位同窗。
江晏眼睫垂了垂，只饮了口茶，并未用点心。
叶蔓神色微滞，记忆突然涌起，试探着问道：“江大人不喜欢桂花糕？”
……似乎记起来是哪位同窗了。
江晏并未言语，算是默认。片刻后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和你一起的那个小丫头，她想必喜欢这些，给她带回去吧。”
叶蔓一头雾水，顺从且茫然地将糕点带回了临风院。
“江三少爷点名给我的？”云瑶一脸不可置信，“这是什么意思？”
叶蔓也搞不懂，江晏这个人怎么变得有点莫名其妙的。不过叶蔓想了想，他好像一直都有些让人摸不到头脑。还在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叶蔓刚入学的时候与他同座，本以为二人已经算是朋友，最差也有几分同窗情谊，结果不知为何，江晏某一天突然就换了座位，并且开始疏远叶蔓。
叶蔓摇摇头，将这些遥远的事情甩到脑后，美滋滋借着云瑶的光享用了好几块桂花糕。江府的大师傅手艺确实还不错，居然和叶府的厨娘不相上下，只是味道的细微处有些差别。
叶蔓思绪蔓延开，家里出事实在太快，她自顾不暇，除了云瑶和竹君，家里很多用人都不知道去了何处。今后她可能再也无法再吃到叶府厨娘亲手做的桂花糕了。
叶蔓的思绪被云瑶的叽喳声打断。
“别以为送了这么好吃的桂花糕我就会倒戈，我永远是小姐的阿瑶，不会因为几口吃的就背叛……嗯，这块甜甜的。”
看到叶蔓投过来的视线，云瑶擦了擦脸上的糕点渣，眯起眼睛讨好道：“下次有好吃的小姐还想着阿瑶。小姐对阿瑶最好了。”
叶蔓想绷着脸，没绷住，最后笑了出来。
“你要是心疼我，就跟我一起祈祷下次去的时候别再碰到江晏。”叶蔓收起笑容，“离开学堂之后发生了许多事，读书时的事情好像离我很远了，但现在突然得知有人一直记恨着我，甚至还不惜代价加以报复，唉。”
叶蔓长叹一声。
“所以小姐要快点搞清楚江府的布局，我们要快速离开这里。”云瑶抓住重点说道。
叶蔓点点头，第二日选择了更早的时间给江晏送下午茶点，果然没有再遇上他。叶蔓离开江晏的书房，绕着书房所在的静思院转了两圈，摸清了大门小门里通外径。叶蔓做贼似的从静思院大门退出来，毫无防备一转身，差点和江晏撞个满怀。
“……”叶蔓一时愣住，嘴巴比脑子快，大声道，“你吓到我了！”
离得近了叶蔓才发现，江晏比她记忆中要高一些，自己视线差不多与他肩膀平齐。他的身上有一股十分浅淡的清冽味道，像清晨的雾或是雨后的风。
他一侧的胳膊虚虚圈着叶蔓半个身子，并未触碰到一点，大约是下意识的反应。
叶蔓没注意这些，只觉得自己虽然先出声，但却不占理似的。个子比人家矮就是会无端少几分气势，叶蔓恨恨想道。
江晏似乎也极意外，被叶蔓那一句喊得滞了一瞬，才回道：“……抱歉。”
叶蔓此刻才回过神来，记起自己现在的身份，顿觉不妙。江晏本就对自己意见极大，这句“抱歉”恐怕是咬着牙才说出口的，叶蔓刚想说几句好话挽回一下，却注意到江晏身后还有两个人。
“锦心，余三儿！”叶蔓喜出望外。
唐锦心笑眼弯弯走上前来，余景瑄则看看江晏又看看叶蔓，用眼神狠狠刀了叶蔓一眼，“叫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