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叶蔓回到江府，先奔着江晏寝屋去了，没人；又转身去了江晏书房，还是没人。
两处都没人，这说明江晏能走能跳，身体应该无大碍了。叶蔓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于是放下心来。今日雨过天晴，日头却也并不算灼人，只让人觉得心情舒畅，叶蔓便随意在江府逛了逛。
“嘿——”有十分小声的呼唤传来，叶蔓转了半个圈才发现躲在假山半腰的石头里的一个小孩子。
“过来一下。”小男孩眼睛大大的，声音极小地招呼着。
叶蔓有些疑惑，但还是走过去，用不解的眼神仰头看向他，也看向周围——小孩像是在躲什么。
“我的鞋掉下去了，你帮我捡一下。”小孩语气里有一点求人的意味，但不多。
叶蔓走得近了，才发现小孩扶在假山上，一只脚只穿着袜子，金鸡独立倚在那里。
叶蔓觉得好笑，低头看到了小孩说的鞋子，又抬头看看小孩：“捡鞋可以，你得叫我一声好姐姐。”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能屈能伸地喊了一声：“好姐姐，帮我捡一下。”
叶蔓微微笑着，说到做到，将鞋子捡起来递给小男孩，转身便要离去。小孩“哎”了一声，却又不知道后面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支吾道：“别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叶蔓点点头应下，离开后才走了没两步，便远远见到一个戴着半圆顶漆纱黑帽的男人东张西望地朝这边走来。叶蔓偷偷给小男孩使了个提醒的手势，后者见了叶蔓的动作便将身形朝假山里面隐了隐。叶蔓则改道去了另一个方向，和找人的那位恰好错过。
回到临风院，叶蔓看到云瑶在给一个便携水囊上画平安符，凑近了问道：“这是给谁画的？”
“给铁子。”云瑶画的十分仔细，认真说道，“最近江三少爷大概给铁子安排了什么任务，铁子早出晚归的，这个水囊到时候让他带在身上，既能保平安，还能解渴。”
云瑶一边说一边透露出几分“我真是心灵手巧、思虑周全”的骄傲来。
“江晏给铁子……给杨铁安排了什么事？”叶蔓随口好奇道。
“不清楚。他口风紧得很，从来不会透露这些事情，我也是猜的。”云瑶一脸神秘兮兮地说道，“好像是让他出去找一把剑还是什么。”
叶蔓听了个一头雾水，况且云瑶的转述能力一向堪忧，叶蔓还记得她们刚搬入临风院的时候那只所谓的“绿毛鸭子”……
“算了不管那些。小云子你帮我想想我该怎么好好谢谢方大人。”叶蔓转移了话题。
“请他吃饭！”云瑶不假思索。
“换一个。”叶蔓对云瑶这个回答丝毫不意外，几乎是立刻就跟上第二句。将她弟弟妹妹从典都司接出来，这可不是一顿饭就能打发的人情。
“给他买个大宅子。”云瑶的思路走向另一个极端。
叶蔓有些许无语：“你看我像不像大宅子。”
“衣食住行……”云瑶掰着手指头念叨了两声，然后说道，“那给他做两件合身的衣服怎么样，既不会太贵，又能体现郑重的心意。”
叶蔓做沉思状考虑了片刻，觉得这事可行，“那我先请人去问问方大人的身量尺寸。”
过了几日，云瑶欢欢喜喜拿着几张字条回来了，“小姐，尺寸数要到了，细致得很。”
叶蔓早已挑好了适合方剑程的料子，并且已按照自己的目测提前打好了样，只等尺码到了之后精修，很快就能做成。
“另外还有这个。”云瑶从怀里掏出来一张东西，交到叶蔓手上。
叶蔓打开来看，发现是一张请帖，方剑程邀请她端午节一起去看花灯。时间过得飞快，没想到这就已到了这年的端午。叶蔓不禁想到往年的端午，家里都是热热闹闹的，即使她和爹娘姐妹关系并不亲近热络，节日的时候也都是喜庆欢愉的。
并且每年端午，叶蔓都能收到哥哥送来的祈福佛牌。而今年……
想到这里，叶蔓又是一阵怅惘。
“小姐小姐，去吧去吧。”云瑶两只漆黑的眼珠带着点兴奋地看着叶蔓，一看就是想出去玩。
叶蔓点点头，正好到时将衣服一并送与方大人。
五月初五那日，午后日头有些盛，叶蔓给江晏的书房送去了一壶冰梅浆，并自觉礼貌地汇报了自己晚上的行程：“江大人，我们晚上出去一趟。”
现在叶蔓已经可以自由出入江府，并且基本不需要出示江晏给的玉牌，但叶蔓还是会提前向江晏这个主人家知会一声，以示尊重。
江晏也向来只是点点头，从来没做过阻拦。
叶蔓说完之后便打算离开书房，却听到江晏清冽声音道：“去哪儿？”
叶蔓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解释道：“去飞云楼。”
“见谁？”江晏继续问道。他语气很平淡，但又带着一种一定要问出结果的坚定意味。
叶蔓有些不解，有些别扭地答道：“见我一个朋友。”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直接说“去见方剑程方大人”，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还是只说去见朋友就好。
江晏听了叶蔓的回答，静了片刻。
叶蔓摸不准江晏的意思，心下生出几分怯虚，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觉得江晏难以捉摸了。
叶蔓抿抿嘴角，眼神故作无事地去瞥江晏的神色，然后问道：“怎么？”
“无事。”江晏淡淡出声，随即接道，“我一同去。”
叶蔓立刻笑脸应道：“好。”下一刻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刚后半句听到了什么，歪头向江晏确认问道：“什么？”
“我一同去。”江晏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
叶蔓很想回一句“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下，最后囫囵点了点头：“……好。”
叶蔓踩着有些困惑的脚步离开书房之后，江晏将手中的公文放在一旁，向后稍稍靠了靠。
昨日杨铁将这段时间收集到的信息汇报给江晏：“方剑程家世不详，七年前中了举人，入仕后并未留在望京，而是去了西南边远地区替朝廷招收人才，今年才回京。……履历过往并无太大异常。对了，他和文千秋文大人好像有些来往。……”
江晏收回思绪，轻轻扣了扣桌面，对进来听令的范奇吩咐道：“去告诉孟大人，我今晚不去了。”
范奇点点头，恭谨退下去传话了。
酉时三刻，叶蔓和云瑶带上给方剑程做的新衣，迈出了临风院的门，下一刻便看到范奇一张笑脸在门口候着：“叶姑娘，马车已在北门备好了。”
叶蔓神色稍稍变了变，但并没有说什么，礼貌应下，随着范奇一同出去。
叶蔓本以为这次也需要和江晏同乘一辆马车，到了门外才发现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她暗暗松了口气，利落上了第一辆。
车轮哒哒前行，第二辆车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跟着跟着江晏发现路线好似有些不对。
马车拐入四临巷的时候，江晏反应过来。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多个人多份热闹，或许是多个人多份底气，总之叶蔓在今日听得江晏要和自己同去飞云楼之后，临时决定要把唐锦心也一道带上。
唐锦心带上了，那么余景瑄自然也不会落下。
“大端午的，你把我老婆拐走，这合适吗？”叶蔓还没见到余景瑄，就已经能在脑海中听到他的声音了，于是让人传话的时候就已经一并将他俩都邀请上。
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方剑程给叶蔓一个人递了一张请帖，结果来赴约的是浩浩荡荡的一个马车队伍。
不过方剑程依然神色未变，面带笑容和几个人一一问候，姿态得体，爽朗大方。他定的依然是飞云楼的雅间，并且空间够大，几个人一同赏灯也足够。
几人才入席，方剑程礼貌表示自己有事要离开片刻，致歉后先离开。菜式还没上，余景瑄拉着唐锦心到飞云楼侧面一个视野更好的地方去看灯。云瑶没有一点作为灯泡的自觉，也喜滋滋跟着这对夫妻一道去了。
人员散开，叶蔓和江晏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江晏先开了口。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随意似的问道：“你和方大人有些交情？”
叶蔓眼睛转了半圈，斟酌着说道：“前几日他帮了我一个大忙。哦对了！”
叶蔓这才想起来这件事还没告诉江晏，神色有些飞扬起来：“忘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还记得前些日子我请你帮我，让我去典都司见我弟弟妹妹吗，就是下大雨那天，你病怏怏的……”
听到“病怏怏”几个字，江晏神色有些微变，应道：“……记得。”
“那日其实是出了些事情，不过最后方大哥帮忙解决了，现在弟弟妹妹已经离开典都司，日后会到京南的亲戚家住下。也算了了我一庄心事。”
叶蔓是认真地在和江晏分享她这段时日以来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江晏见她喜悦也着实为之开心。不过，江晏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叙述中的某个词——方大哥。
江晏微微蹙眉，语气有些冷淡：“那便是给你‘方大哥’准备的谢礼吗？”
叶蔓莫名觉得江晏的语气有些怪怪的。顺着江晏的目光看过去，是她带来的礼盒，里面装着方剑程的新衣，她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叶蔓点点头：“对。依着方大哥身量裁的新衣。”
江晏幽幽道：“叶姑娘倒是有心。”
叶蔓还是觉得怪怪的，话是好话，可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江晏很少这么和她说话，细想起来，上次这么怪的语气，好像还是在学堂的时候。
那时叶蔓和江晏本是同桌同座的，突然有一天江晏便说自己日后要好好听学，提出来以后要自己坐。叶蔓觉得莫名，但也没奈何，只是有些不舒坦——江晏这话好像在说自己耽误他读书似的——于是叶蔓便把余景瑄拉过来给自己当同桌。
反正她也是和余景瑄更加玩得来，上课一起睡觉，下课一起乱跑。
总之那段时间，江晏同叶蔓讲话的次数虽不算多，但语气就和现在很相似。
叶蔓虽搞不懂江晏在想什么，但其语气是否友善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她有些不悦，字句清晰地说道：“这谢礼虽并非奇珍异宝，但确实是我的一番心意。我只是想感谢救我弟弟妹妹于困境的恩人，江大人没必要如此揶揄。我不仅要好生言谢，还要送新衣、贺喜辞，我还要百般花样地感谢他。”
江晏垂了垂眼睫，不自觉勾了下唇角，不过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回道：“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语气若有不妥，请叶姑娘见谅。不过……”
他姿态诚挚，道歉的言辞也算恳切，叶蔓那点小小不悦的气性当即就被顺了下去，然后只听江晏继续说道，“……不过叶姑娘若是想感谢的话，谢谢我倒也行。”
叶蔓不解地看过去，却见江晏一脸坦然，似乎对自己的话认真得很。
“送新衣，贺喜辞，百般花样。”江晏学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