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阆州城。
三皇子坐在上首,听着下面的人汇报城内的情况,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最近城中还没有寻到华清观的人?”
底下的人恭敬地回道:“还没有。”
三皇子颔首,自邵莎凝出宫已有数月,若是在路上耽搁,上月也该到阆州,如今还没到,三皇子开始担心她路上是不是遇到危险。
在兄长的担忧中,邵莎凝一路悠哉悠哉地赶到阆州。
“对了,你之前说找的东西在阆州,咱们到了阆州,你打算怎么找?”
蒋彬牵着缰绳走在前头,望着城内热闹的集市,先前灾荒闹得阆州不太平,好在三皇子行事果断安置好灾民,没有引起民怨。
前门大街多是市井小吃,来往的都是些贩夫走卒,蒋彬牵着马小心避过,以免踢到路边的摊子。
蒋彬打听到郡守府的方位,提议道:“眼下三皇子也在阆州,东河村一案事关重大,理应向殿下知晓,不如我们一块去吧。”
邵莎凝愣了一下,笑容也僵硬了一瞬,不加思考的推辞道:“这个…不太好吧。”
蒋彬一本正经的,连眼神都充满着认真,“你在案发现场,能抓住凶手又有你一份功劳,各种细节你比我更清楚。”
这功劳要不给你吧…邵莎凝无语望天。
原本打算偷偷会见兄长的计划就这样被打乱,邵莎凝跟在蒋彬身后,寻思着要不趁现在溜走。
郡守府前,邵莎凝做着无谓的挣扎,“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之前没见过贵人,现在想想就双腿打颤,害怕冲撞了贵人。”
蒋彬压住嘴角的笑意,“三皇子殿下待人亲和,你就是冲撞了,他也不会怪罪你的。”
邵莎凝不吭声,回忆着兄长冷酷无情的面庞,什么时候能和亲和沾边了?
自己偷跑出来,一路上惹事生非,在东河村遇险,若不是蒋彬及时赶到,少不了受伤,眼下她就得承受兄长的怒火,实在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两位,三殿下和郡守大人都等着呢。”门仆适时出声提醒到。
箭在弦上,由不得邵莎凝犹犹豫豫,邵莎凝心一横,宛如上断头台前决然赴死的壮士,带着风萧萧兮的悲壮抬脚踏进郡守府。
邵莎凝前脚踏进主厅,便注意到一道冷冽的视线瞥向她,她微微抬头对上三皇子的视线,又匆匆低下头去。
邵莎凝感觉到兄长的视线似刀剑般袭来,劈得她龇牙咧嘴,心中暗自叫苦,完蛋,三哥好生气!
“拜见殿下,拜见郡守大人。”蒋彬向二人行礼,行云如流水,端的是一副世家公子的翩翩作派。
邵莎凝跟着他照做,行礼间不动声色后撤一步,将自己藏在蒋彬身后。
没想到这一小步,却让三皇子的视线更灼烈了些。
邵莎凝欲哭无泪,打定主意躲在蒋彬背后不出来。
蒋彬侧身,无视邵莎凝怨怼的目光,对二人说道:“殿下,大人,这位朋友和我一同从细阳郡来,现在有要事向二位禀告。”
“何事?”
邵莎凝稳住心神,故作镇定的将发生在细阳郡的事情娓娓道来,特地简化了自己提刀拼命的事情。
听完邵莎凝的诉说,主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固,郡守捻须斟酌着开口道:“此事事关重大,殿下何意?”
三皇子拳头握紧又松开,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将邵莎凝放回肚子的心重新蹦了出来。
糟糕,三哥好像更生气了。
“此事稍后再议,我看二位远道而来,不如先暂住在我府上吧。”
三皇子冷静下来,虽然很想揍妹妹,眼下不是时候,等回去再收拾你,三皇子冷眼瞥向邵莎凝。
接收到讯号的邵莎凝皱着一张苦瓜脸,蔫得像霜打的白菜。
郡守原本安排二人住宿,但三皇子已开口,只好作罢。
三皇子的府邸里郡守府不远,四进院落端方有序,亭池山石,回廊相接,院内又植有花草树木,蓊蓊郁郁。
穿过垂花门,走过抄手游廊,路过的下人纷纷行礼,邵莎凝步履匆匆,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蒋大人就住到西厢房吧,那里一应俱全,有什么缺的尽管找下人。”
“这位朋友,”三皇子转头对着邵莎凝道,“既是女子身,与蒋大人同住终究不妥,还是随我去后院吧。”
三皇子语气阴恻恻的,邵莎凝即便不满,也只敢皱皱鼻子。
蒋彬心领神会,知晓三皇子这是下逐客令了,随即拱手离开。
邵莎凝被领住后颈衣裳,提溜到后院,邵莎凝又气又羞,在空中蹬腿道,“你快把我放下来!”
“放?”三皇子挑眉,“我的好妹妹,把你放了,我再上哪找你去?”
“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倒吊在树上。”
邵莎凝听到这句瞬间乖顺,捂住嘴巴摇头,眼神谄媚,表示自己接下来绝对不会多嘴。
后院厢房里安静得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婢女们进进出出,低眉顺眼的,不敢多看。
“让人备了干净衣裳,赶紧去换了。”
三皇子将人遣走,大马金刀的坐在金丝兰木案边,抄起桌上的茶细品一口,邵莎凝凑上去,捏肩捶背,好不谄媚。
三皇子沉默不语,邵莎凝也不好听,心里打着鼓,转转眼珠,打破沉默撒娇着说道:“三哥,你就骂我吧,你骂骂我,别自己生气。”
眼见三皇子将茶盏放下,邵莎凝又赶紧为他续满,讨好着递给他。
三皇子心中感叹,自己的孩儿还未出生,倒先体会一把养儿的不易。
身为明贵妃长子,三皇子从小就有为人兄长的责任感,可是底下的弟弟妹妹一个个的都很让人头疼,三皇子没少为他们兜底。
自接到信后,三皇子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听到邵莎凝一路上的凶险,感到后怕起来,该敲打的还得敲打,“母妃唯有你一个女儿,你多年不在她身边,有些时候让她少操点心吧。”
提起母妃,邵莎凝愧疚起来,她也知道自己偷偷出来有多任性,母妃少不得要在父皇跟前为自己找借口。邵莎凝自然知道父皇如今对自己的宠爱有多不易,母妃对父皇数十年如一日,才换来父皇如雄鹰般爱护着她们兄妹。
三皇子看邵莎凝眼眶通红,泫然欲泣,想起她小时候哭鼻子也是这个样子。
倒是一点没变。
与妹妹许久不见,三皇子也不愿将人弄哭,见她知错,缓和语气道:“快去换身衣服吧,顺便洗个脸,这一哭,倒真成小花猫了。”
邵莎凝抹着泪,愤愤地推着兄长往外,“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出去吧。”
三皇子仗着人高,捏住邵莎凝的脸颊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邵莎凝俏脸一红,跺着脚彻底将兄长推出去,“就不告诉你。”
***
蒋彬在厢房休息片刻,便有下人传话,请他去主厅一叙。
该来的总会来,蒋彬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心中开始紧张。
直到正厅落坐,蒋彬才微微放松下来。
“不知蒋大人来阆州所为何事”三皇子开门见山道。
蒋彬起身不卑不亢道,“回殿下,臣奉命寻一玉佩而来。”
“什么玉佩?竟值得派蒋大人来寻?”三皇子装作饶有兴趣的问,他自然知晓其中的前因后果,只是仅凭这些,可不能让他放心的将邵莎凝托付出去。
哪怕是父皇有意也不行。
“一枚双龙玉佩。”
三皇子伸手,双龙玉佩躺在他的手心,“你仔细看看可是这枚?”
蒋彬扫过一眼,否认道,“不是。”
“哦?你又没见过,又怎么知道不是呢?”
蒋彬瞧见屏风后若言若现的裙摆,知晓有人正站在后面,那人摇来摇去,不知裙摆露出一角,将自己全然暴露了。
她女儿装的模样……也是极好看的。
蒋彬敛住心神,正色道,“皇上让我来阆州城寻的双龙玉佩,并不在殿下您这里,而是在与我心灵相通的人身上。”
“你可知道这枚玉佩什么来头?”三皇子随意地把玩着手上的玉佩,眼里充满着审视。
“皇上让臣来寻的,自然是极重要的东西。”
三皇子冷哼一声,似是对蒋彬滴水不漏的回答不满。
暗处的邵莎凝听着两个聪明人你一言我一语,要不是有兄长的叮嘱,早想跑出去了。
这厢仍在对峙,三皇子对蒋彬的话内心毫无动摇,话锋一转道:“那我告诉你,这么玉佩是皇上赐予我妹妹华茹公主的,你说你与她心意相通,但我怎么听说你在京时拒绝了皇上的赐婚呢?”
自识破邵莎凝身份之后,蒋彬料到会有这一日。
谁能想到,称病不能外出的华茹公主,竟然化作华观的小道姑,如寻常人般游走在尘世。
邵莎凝听着兄长的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拽住裙角,期待而又紧张地竖起耳朵。
“无论她的身份是什么,我心所属的,从来只有她一人。”
温润而坚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邵莎凝耳夹微红,宛若看到围猎那日陡然盛开的绚烂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