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困境
家玲去北京上大学后,家珠结婚了,后来,家珍生了孩子,家红也生了孩子,果青一下成了忙人。先是伺候着家珍,后来又伺候家红,常渲德在责任田里忙不过来,果青又帮不上忙。果青偶而回来,见到熟人就哎呀一声说:“生闺女就是赔钱货,整天跑来跑去伺候月子,倒不如生个儿子省事省心,把钱一摞,什么事都不用操心。”
果青嘴上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对外甥女看上去却是很疼爱。家珍、家红小时她忙里忙外,五个孩子在她心中根本没有怎么管护;下一代,不知怎么她特别疼爱,她一改往日的吝啬积习,不知疲倦地给小家伙们打毛衣,做衣裤,把从未有过的母爱都统统放在小家伙们的身上,她总是这样对家珍家红说:“那时咱家孩子多,自己又有工作,全家八张嘴都在屁股后面张着嘴等着吃,忙得焦头烂额,能吃饱肚皮就不错了,那还有闲功夫这个亲那个爱。忙急了,心烦气燥,那个运气不好就该那个倒霉,轻者臭骂一顿,重者拳脚相加,那有闲功夫解释,说道理呢?”
家珍看着果青笑了:“妈,我记得一件事记得特别深刻,我清早叠起被褥,里里外外清扫了一上午,还做了饭,做那么多家务你都没有表扬我一声。我灌开水壶时,不小心把水瓶弄倒了,结果水瓶“叭”的一声闷响,爆炸了。你一看当时就火,骂我“破家的乌龟——什么都摔,成僵尸了,要的眼睛出气呢,好好的水瓶倒让你坏了”。我委屈地辩解了两句,你越发生气,用鸡毛掸子打我,打得我身上一片青一片紫,连奶奶给我上药水都说你是‘狠心贼’。我无处发泄,只能捂着眼睛伤心地哭啊哭啊,把眼都哭红了;半夜睡不着觉,我在自己的被角上悄悄写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家红听到大姐说起此事,“哈”的一声笑了,便触情生情地揭发母亲,说:“记得我上小学时,班主任老师开会至下了自习课都没回来,我们放不了学,我怕家里的母羊没草吃挨妈打,就偷偷溜出学校回家了。结果才进门,就挨了咱妈劈头盖脑一阵臭骂。赶到地里,天已经黑麻麻一片了,胡乱割了几把,把庄稼都割回来了。回到家里妈一看,不问青红皂白一顿猛揍,就差把腿打折了。后来,老想妈是后妈,不是亲妈。写日记时,想想气愤难平,就把妈比喻成童话中的那个‘老巫婆’,在老巫婆下面,老师用红笔描圈说用词不当,让我改改,我就改成‘大灰狼’,老师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还是让我改,我就改成‘万恶的地主婆’,总之作文里颂扬母亲的文章很少有一篇。有一次,家珠和我分物不平,我又不让,家珠就拿出我的日记威胁我,说里面描写咱妈是‘地主婆,吸人的血,扼杀人的心灵,要丢到河里喂鳄鱼’。后来,我把好多好吃的都给了她,总算摆平了……”家红得意洋洋地说。
家珍听了笑笑,示意家红别说了,又看看果青,生怕果青翻脸;可是果青却没有笑出来,她象醒悟似的看看家珍,又看看家红,深有体味而又低声结巴地说:“你们……你们那时就那么怕我啊?还是恨呢?那时的日子困难,谁家也是为几张嘴愁断肠,想不到我的火爆脾气,你们姐妹们就这样难以接受?这样渲泄?我真的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家珍见母亲有点发愣的样子没做声,转移了话题说:“妈,小时候好笑的事儿可多了。我记着我班有个叫柱柱的男孩,可调皮了,下课时,经常就让男同学抬着他在校园里兜圈子,还唱‘太阳出来红艳艳,爷们出来遛圈圈,一遛遛到南墙底,碰了鼻子瞎了眼。’有人告诉他,这首歌唱反了,柱柱听了,就让人坐了轿,他每天抬了同学唱:‘太阳出来红艳艳,爷们出来遛圈圈,一遛遛到南墙底,碰了鼻子瞎了眼。’”
大家听到这儿都笑了。
然而,家红在娘家住了十几天就回家了,敏感的她觉着母亲对她不如姐妹们好,对她不感冒。大姐家珍属工薪阶层,有产假,每月领了工资都补贴果青家用;家红家的老公尹建军挣得钱刚够糊口,最近没有工作了,所以日子维艰。为此,果青几次私下里说尹建军,尹建军在岳母眼中显得很狼狈,而家红偏偏护着尹建军,不让果青说些什么,果青发泄不得就骂家红,家红很伤心。其实,家红也知道果青为她的日子发急,可家红接受不了母亲的那个态度,渐渐的母亲冷落了她,她也觉着无趣,便下了决心要回自家了。
“什么尹建军?勾子军!整天没本事,就晓得往丈母家讨饭吃……”果青鄙夷不屑地说,已经不是三回二回这样说尹建军了。
临了,果青又那样说,那话让家红更伤心了。
……
几天后,家玲从北京回来了,顺便看望家红。她看着家红日子拮据,拿出随身携带的一百元给她,家红却怎么也不肯接受,说尹建军已经找到新的工作了。家玲说:“二姐,这是我在学校里得的奖学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多了我也拿不出,这点钱够你和二姐夫二个月生活了,你先拿着花。”
家红拿着家玲接济的一百元,热泪盈眶,说:“家玲,我以后有了还你。”
家玲却说:“咱姐妹们,计较啥!我在学样里吃、住都不花钱,而且每个月都有补住,节省点,还能买零星小件呢!”她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件衣了,“二姐,我的衣服买得肥了你试试,你要合身就归你了。”
家红不好意思,家玲说:“有什么难为情的,你试一试吧!”这时躺在床上耍的正高兴的牛牛哭闹起来,家玲一看炕上躺着一个活泼泼的外甥就要抱。家红说:“牛牛要尿尿了,你等等。”她把了牛牛半天也没动静,牛牛却憋红脸挣扎起来,家红就把孩子递给一心要抱他的家玲怀里,牛牛倒腾到家玲怀里,却高兴得笑了,还嗯嗯啊啊地和家玲对着说起听不懂的“话”来。
家玲说:“傻毛毛啊,你和三姨说话啊,和三姨有缘分啊!”小家伙依然嗯嗯啊啊个没完。家红凑过来要给家玲垫尿布,家玲却推一把家红道:“快试试你的衣服吧!这是我在北京跑了几条街才买到的,不合适我再掉去!”
家红一楞:“你不是说买得肥了,我再试试吗?”
家玲只得实话实说:“二姐啊,你这个人,不是我说你,我要说给你买的,你肯定会说我乱花钱;我如果说我穿着不合身,你八九不离十才肯穿。你现在身上穿的一身衣服,是大姐去给你买的吧!”
“是啊,里面的内衣也是大姐买的。”
“等我上班挣钱了,我每年给你买衣服。”家玲边逗牛牛边说。
这时牛牛发出咯儿咯儿的笑声,家玲却哎呀一声叫唤:“二姐,你家的毛毛给我尿裤子了!”家红赶忙手忙脚乱去擦裤子,家玲却不肯放下牛牛,一边逗牛牛一边说:“牛牛啊,第一次见面就给三姨撒尿啊,真是个傻毛毛。傻毛毛啥都不懂,不值钱的东西都给三姨,见面就笑——这笑不能吃不能喝的,你是欢迎三姨了,是不是啊!”她说完就亲牛牛的小脸,牛牛兴奋得双腿乱扑咚。
“傻毛毛啊,是不是给三姨的见面礼啊?三姨这样亲你,你都撒尿,你是故意使坏啊?”
正唠叨着,尹建军从外面灰眉土脸地回来了,他看到家玲说:“哎呀,稀客啊,北大的回来了,你坐,你坐!”说着摊摊手,一边洗手去了。
“你干啥去了?”家玲问尹建军。
“能干啥?在外面打工吧!”
“一天能挣多少。”家玲最关心的是这个,这个也是家红,尹建军最敏感的。
“一天十五块吧!”
“这还差不多。一月就是四百五十块,北京的普通工薪阶层莫不过也是如此收入了。”
尹建军笑了:“这是零打碎敲,如果长年累月这样干,还不把人累死?还是你有志气,将来不用受我们的苦,我们上了那么多年学算是白上了。”
“怪谁呢?还不是怪你们俩都没有毅力?那时,我感觉我也累的不行了,身疲精乏,有时感觉到了死亡走近了自己,我曾经饿晕过几次呢!可是我咬着牙挺过来了……”家玲深有体味地说,说完又逗牛牛,“牛牛啊,你说咱们人穷可不能志短,要努力才会有幸福,对吧?”
牛牛撒着欢儿笑得咯儿咯儿的。
“尹建军,你家的儿子好可爱。”
尹建军听小姨子这么夸儿子,当然高兴了,边洗手边就说:“我家的儿子当然可爱了,不仅可爱,而且好看。”
家玲说:“尹建军,你别得意,可你儿子不象你啊!大大的双眼皮,胖墩墩的脸,脸上一对小酒涡,他长得到底象谁呢?”
“象我吧!儿子英雄儿好汉。”尹建军朝着儿子挤眉弄眼地逗。
牛牛的眼睛盯着他看,笑得气儿都缓不过来了。
家红有点嗔怪地看他一眼,出去做饭去了。
家玲看看牛牛,又看看尹建军,故意逗他:“你说老子英雄儿好汉,我怎么感觉你俩差远了?”
尹建军立刻争辩:“你这个人怎么不会看人?我不好看哪有这么好看的儿子,这是遗传基因,谁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家玲笑了:“尹建军,你怎么还贫嘴啊,家里的锅碗都揭不开了,你还有心情乐啊笑啊,浑身每一个细胞没有危急感,感觉你不象当家长,倒象个玩过家家的。”
“那也得笑啊,总不能没钱就哭啊闹啊,拉长脸,自寻烦恼,别人以为你神经出毛病了呢?”
“那你什么时候就能找到工作了?”
“不知道,但尽量找吧。”
家玲见他那样,就说:“尹建军,你后悔当初的选择吗?假如你再补习一年,我敢肯定你能考上大学。”
“这个,我也知道啊。那年中专差一分。我不是不想补习,而是没有人供我,哥哥、姐姐都不富裕,父母也是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我们生活在山沟沟里,好穷啊!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那时我想算了,十八九岁成人了,不用给他们增加负担了,所以就放弃了。”
“多可惜!还有我二姐,假若她有个好的心态,或许就考出去了。我想她那时有心里病,别人不会指导她,她又遇不到可以指导她的人生老师,她的转折期肯定不会如愿以偿。”
“不过,那也没什么不好。”
“你又嘴倔了。”
两人正闲叨着,这时家红在厨房里说:“吃饭吧,你们过来拿碗。”
谁知家玲一听吃饭则已,一听说吃饭,却哎呀一声:“看看看,我忘了,今天妈让我回家吃呢,咱姑来了。”说着抱着牛牛往尹建军的怀里放,“你家儿子你抱吧,我有事走了,改天见。”
尹建军说:“怎么一说吃饭就走,怕我吗?”
家玲笑了:“怕你就不来了,但确实有点怕你的贫嘴。”
家玲整整衣服,又闻闻被牛牛尿过的地方,嘴里说着:“臭牛牛,那天三姨揍你。”说着出去了。
家红赶忙奔到门口:“家玲,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吃了饭再走,不行吗?”
“改天吧!”家玲挥着手说,“妈说姑要来,我等不及要来你这儿看牛牛,所以先跑到你这儿,姑姑跑什么啊?害得我还得跑回家,也不知有什么事?”
尹建军和家红出来送她,她潇洒地挥挥手,朝牛牛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牛牛,姨走了,跟姨飞吻啊!”她重复做了二次那样的动作,牛牛却不知所云,只是看着她咧嘴搔手的笑。
“二姐,牛牛长得象你。”家玲说完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