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村志风波（三）
常家红想不到干了十几年的赵村长，竟说出与自己身份有天壤之别的话来，她愕然得呆在了哪里。因这番宏论，僵僵得立在空中。赵猛原看她那样，就有点不屑地但又装作老成的样子训话说：“你们这些年青人，知晓啥！单纯的很，幼稚的很，都是还没断奶，开着裤裆的嫩崽儿啊！”说完，他似乎觉察到什么，因为李飞已叽叽咕咕爬在哪儿笑了。她一笑，把其它人也逗笑了。
赵猛原笑眯眯地把目光锁在常家红的身上，逡巡着，寻觅着，似乎在找什么合适的话语，“张风，你今年多大了。”他忽然问她。
“三十岁了！”她茫然不知所措机械地答着他。
“我象你这么大已经是副书记了！”他的目光转向王威，“真是窝窝囊囊的一个人，不说不吭的，就知道木头人似的写，闭门造车，胡编乱造，走到哪里也吃不开的！不是我说你，你的能力太差劲了！怎么不学一点社会知识呢？”
常家红被他这么一说，不知是自卑感作怪，还是原有的胆怯行为在作怪，还是为赵猛原毫不掩饰的直言道白所惊诧，手中的笔竟一哆嗦，直直地向摊在面前的稿约上掉去，刹时，那墨汁缓缓洇湿一大片。她犹如羔羊掉进陷井般的迷茫与无助。从小父母，老师都一级一级循循善诱，再加上多年的书本知识和社会心得，她认为这一切不是赵猛原所说的。但她象埋置土中的木桩，因受外力挤压被迫震动了几下，后来她最终坚定了自己。她说：“不见的吧！不同的圈子有不同的习性与生活。但一个团体最主要的是做什么也要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呢！”
“笨蛋！连这个起码的知识都不懂，应该是团结部分人，孤立部分人才是胜利啊！”赵猛原看着她说。
常家红从不掩饰自己的率真秉性，她一脸的书生意气，象把别人也要从迷阵中救出般坦然以对，她看看赵猛原，又看看苏海说：“其实，团结就是拉哪些落伍的，消积的，甚至阻碍的，要付出真诚和热情，做到整体团结才能胜利。我们经常说团结团结的，团结就是千万条麻绳拧成一股力量，你们说，不团结怎能欣欣向荣？不团结能无敌天下？不团结能让事业走向辉煌？”
“看一个活霉气，活笨蛋！”赵猛原眯着眼低喊。
“书痴！百无一用！”王威说。
“逞能！”想不到能发表点通讯的李飞一副不屑的样子，她撇撇嘴蔑视地说。
老者苏海低着头不语，仿佛世外桃人般与世无争与已无关的样儿。
张风觉着自己掉进一个无底深渊，一个充满了烟雾迷朦的混浊与幽暗的深渊。她脑子乱纷纷的，有的只是迷茫、丢失、无助和苦恼，在众多的人面前，她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对她的评价。
村志办规定每天八小时的上班工作制，大家都恪守着这一制度，基本上都能准确重复这一日又一日的单调的机关工作生活；不过一天的八小时大家几乎都在闲谈家长里短的讨论中渡过的。几个资料员凑一起谈锋浓浓的，海阔天空一聊开就象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没把门。赵猛原科班出身，凭着嘴巴子压倒群英的才能聊得天昏地暗，有时也争执，但争执的结果总是以王威站在赵猛原立场，插诨打科帮助赵猛原打下天下而胜利告终。假如有那位年事高的资料员肯定村志的好处，即归纳它为集地理、人文、科学、历史等百科的一本书籍，可鞭策后人益及后事。赵猛原就说：“那是写文章的人糊弄人呢！只凭一只笔听风便写雨，不可靠。人类发展的历史难道是写出来的？你们说的不是那回事，不用说了！你们懂啥！”仿佛只有他说出的话才是历史，才是真理，才不会有谎言。那个老资料员便涨红了脸争辩：“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怎能瞎说瞎编呢？不懂，鼻子下面长着嘴，不可以问？很多事是又看又问又学才弄懂的呢！”
“谁能肯定那是真的？说书写书撒谎骗人，满纸谎话。他们那样做得目的，无非是让人们都变得愚蠢点，不追求功名利禄，什么都让给他们！”赵猛原百折不挠针锋相对，为自己的大辩自赏不已。王威又随声附和：“就是嘛，旁观者清！哪些写书的哪个不是疯子，日子颠颠倒倒，清醒的只有自己！相信别人只有自己倒霉。”说着竟也豪气万丈，似乎自己真的是天下最理智，最聪明的人，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就是明珠暗投，他的口气竟又有点愤慨，“什么淡泊呀，宁静呀，高远呀，都是言不由衷，无非是想用轻巧办法窃取功名！不读书才是真人，真事，大智大勇呢！”说着他的得意变成了打哈哈，“咱就不读那玩意儿，也不写什么玩意儿。活一辈子，这个生存问题就让人回味不尽了……”似乎他什么都不愿做，只想着做悠出来摆进去的官样人物生存问题就解决了。
常家红很喜欢哲学，也愿意跟人谈理性的东西，这些话正道出世间的一些俗事及其谬论，她感慨地说：“人活一辈子，难啊！大千世界里，无奇不有。有的人勤勉一生，劳作一生，默默无闻，化作一抔土，但清正名气永存，他活着，活在人们心底；有的人攀攀折折，花言巧语，荣花富贵终其一生，盛妆在贵族化的楠木里，但没有人再记起他，它确实死掉了；也有的人专靠折损破坏，让人痛苦他取利，甚至踩着别人的肩膀窃取劳动果实，财与权倾动一时，但死不善终，遗臭万年。就拿小草，牵牛花来说……”
“你这是说谁？”赵猛原很快地打断了她的话，那张脸也很快地拉了下来。
常家红觉着自己的谈话在这种场合有点随心所欲不合境地了，赶忙自圆其说道：“我是看哲学看得多了，有些觉着是至理名言，有些是心里所得，随随便便说些，我哪里会说谁呢！历史上一些人物高球，和坤这些奸人让人想到一些东西，一些好人又让人想到一些东西。”
“照你这样说，我们倒象是和坤和高球了！”王威不客气地说。
“我哪里有那个意思！你们……你们别那么多想好不好？”对于两个人的追问，常家红为自己发表的一翻宏议后悔不迭惊惶不已。面对两张凌历的面孔，她知道哪里掩藏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她这么一说，有点亡羊补牢的滋味，但收到了一定的成效，赵猛原的口气缓和了下来：“那你觉着该怎样活才是实在的活？名与利不争不抢，你能活出个人样来？”想不到赵猛原这样冒然唐突地打扰了她的慌乱，紧追不舍地问她。
常家红看着那张缓和下来的脸，不知他这样问是开玩笑还是认真，但看着那双精明狡黠且微微斜看她的小眼，她心胸袒荡光明磊落地看着他说：“名利是滚滚红尘馈赠给世人的礼物，谁也躲不掉；本人不拒绝名利，但不是自己的东西即使别人好意给，也没有要的可能。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命虽短，拿自己的血汗一点一滴换取成绩，这种名利应该当之无愧……”
“啥年代了，还这样酸……”赵猛原的眉头攒起了那惊人的一蹙，这一蹙使张风心惊。她知道她的话太多了，赵猛原要反攻了。
果然，赵猛原冷冷地开言，给她头上泼着冷水道：“什么应该不应该！乳臭未干！哪个人不想掌权？哪个人不想有钱？权钱是命脉，是主宰！我当了五、六年的村长，在村委会干了二十年，这道理还不比你清楚！呃，你们呢，整个一个二百五，无脑！没有竟争的意识和态度纯粹是一个白痴，谁会发善心把名利拱手让别人，恐怕只有小说里才有。粥少僧多，这个世界是经济世界，你高姿态不伸手，那就等别人抢了你的饭碗，你饿着肚子喊心痛吧！那是叫……什么来着？”他说了那么哗哗啦啦一大段，终于停顿一下，一个指头下意识地晃在空中，稍倾终于想起来了，“对，对对对！那是书上所说的美……德，对，美德这个东西是美的，但它是虚假的，愚弄人的！人呢，是最坏的东西，人心是自私的，也是伪善的，想要更好地生存，你就得比别人学会更会用心思，比对手更精明，更自私，更伪善，更坏，还要有一定的目的说着一些真啊善啊的美德，去统治别人的思想和行为。呶，不是我瞎吹，别看你们喝了那么多年的墨水，但你们不行！”他用一个指头在眼前轻晃着，一脸无足轻重的声色，但语气却又凌利又霸道：“你们这些年青人，说，说不了；做，做不了。你们其实和真正的文盲差不到哪里！”
老资料员便说：“没有那么严重吧！毛主席他老人家博学多才，见广识远，假如他脑光再灵光，可是文盲一个，那不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能称‘伟大’吗？”
赵猛原变了脸色慢慢地训斥道：“你们这些人怎能和毛主席他老人家相比呢？他老人家在世界上来说也是名满全球啊！你看看你们的那嘴脸，哪里能上得了桌面，一个个没……”他想说没文化，但看看这里所有的编写者都比他文化高，只得改口说成，“一个个跟没文化差不多。”
话就此打住。王威就吸着烟开着玩笑说：“没文化的人呢，可怜着啊！怎敢跟大人物比呢！”接着是一串哈哈，“妈呀！还算我有点自知之明，现在是打破我的脑袋瓜子咱也不敢跟伟人比哟！”
一屋子的人哄笑起来。老者苏海竟笑得把一口茶喷在了他的办公桌前。但常家红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喉咙里象塞块什么似的，象吐出一些什么，但什么也吐不出，融融洽洽热热闹闹的气氛硬是把她的话堵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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