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老不死的
晨间的山间草木繁翠，一片盎然之色。在下山的小径上，披着蓑衣的樵夫听见林中传来闷闷的脚步声。
陇柯山是个穷地方，连官道都没修，平日里少有生人会来。
这几日倒是稀奇，村子外的小驿南来北往凑了好些外地人，不是出手阔绰的豪侠，便是气质斐然的老道。
能看热闹不说，连自己卖去小驿的柴火都添了几文钱。
而今则个，听这甸甸的脚步声，许是个走山的货郎。
樵夫有些高兴，收起烂木柄斧子，支着身子去瞧。却见一位头脸爬满须发，看不清面庞的烂衣老叟背着口薄皮棺材正颤颤巍巍的从林间走出。
下山的路不好走，尚蓄着些春雨的小径更是湿滑泥泞，那老叟一步一挪的艰难行进。
“老师傅，您这是……寻坟呐？”
见他走得吃力，樵夫忍不住开口询问。
听见人声，没想那老叟却是原地打了个激灵，然后手脚颤抖的瞧过来。
张嘴挤出“嗬嗬嗬”的声音，倒像是个哑巴。
老叟正是转圜几日，才找到下山路的姜楠。
那夜之后，姜楠醒来发现自己身无大碍已觉侥幸，然肚子饥饿难耐，心中不由大恨，刨出那棺材就要拖着走。
不能离了它，我带着还不行吗？！
不然到时夜里再遇见什么妖魔鬼怪，自己还能连番好运不成？
然一经手他便发现，这口棺材在他手中却是压根没了重量，只需一只手就能轻松托起。而棺材碰到灌木碎石，发出的却是铿锵的金铁之声。
这居然还是个宝贝！
于是乎，姜楠寻了些藤曼将棺材背上，遇树开树，遇石砸石，晚上便躺进棺材里，也不怕林中野兽侵扰，一路跋涉至此遇见了穿越后的第一个正常人。
此时的姜楠激动的热泪盈眶，然而这具身体天生有毛病，肌肉僵硬的过分。以至于他根本做不出任何表示喜悦的表情。
又因为几日未进水米，一路都只摘些山中酸涩野果充饥，张口说话才发现喉咙干涩几乎不能言。
于是他只能挺着个死人脸直勾勾的盯着樵夫。
那樵夫见他衣着破烂，身体嶙峋，又口不能言，怕不是被骗进山等死的疯哑老头，心下恻隐，便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一块麦麸饼子，用力丢了过去。
接到饼子的姜楠眼中的热泪几乎要淌下来，还是老乡好呀！
自己堂堂一杭府贵少，连续在山中跋涉几日不说，连口碳水都没吃过，也太委屈了！
他颤抖着将饼子塞入口中，然后差点没全喷出来。
这粗糙苦涩的麸质咬在嘴里全是碎渣，愣是姜楠瞪圆了眼睛好悬没第一口都没咽下去。
“咳……咳咳……老乡，还……还有别的吗？”
姜楠一手扶着树，一手掐着嗓子，酝酿许久之后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饼子是我午间用食，我都没得吃。若是想吃些好的，沿着小径向下半里有个小驿，里面吃食可美。”
“就是驿里的卒子可不像咱们乡里人好心，怕是剩食也不许你。”
樵夫蹙着眉看着姜楠嘴角漏下的碎渣，心道这老头这般吃法，一半孝敬了土地爷，也难怪家中后辈丢他上山。
“他们不许，便有我让你饱食一顿。”
两人交谈间，却见满是浓雾的林中另一头又钻出一个光头胖子，一身灰扑扑的老旧僧衣，却是满脸堆笑的开口。
正是那夜的食人和尚！
第二章
“佛说相逢便是有缘，贫道云游数日不见人烟，得见第一人又怎忍你受饥挨饿？又说佛渡可怜，我见你就大大的可怜，哈哈哈”
“那定是要救，一顿不够，两三顿都嫌少，哈哈哈。”
这胖僧人声音洪亮，满脸堆笑，弥勒佛也似。就是一双眯成缝的眼睛似笑非笑，搭这早春山林，像携着些冷气。
“老翁尽管与我去用些餐饭。樵翁也一同去？”
未等姜楠回答，那食人胖僧豪迈挥手，又扭头去请樵夫。
“这日头还未到午间，一日之事……”
“回来再伐，回来再伐，佛说日上三竿云时晏，饮酒寻欢美景前。如此好时节又怎忍丢你一人在此独自伐累？”
“再不济，贫僧还有膀子气力，回来与你同劳共作，便又多添一分趣味。只可惜这位老友怕是无力相助，哈哈哈哈。”
樵夫被这胖僧人说的心驰，脸上也渐挂起笑来。
姜楠是一连倒吸了几口凉气，
这食人和尚定是那夜没捉到赶尸人，肚里没油水，想哄了我俩去吃了！
正想着，却见那满脸堆笑的胖和尚炯炯的盯着自己，不禁背后寒毛竖立。
“老翁不说话，怕是背棺一路累得不轻，和尚我来替你背走一段。”
胖和尚迎着他的目光快步走来，笑盈盈的要托过他身后的棺材。
随着和尚愈近，姜楠心中却是凉意愈盛。肥厚的手掌伸至他身侧的一瞬，姜楠只觉背上的薄皮棺材微微发热，尔后便是眼前的场景大有不同。
面前的和尚笑容依旧，只是周遭绽出浓郁的血腥味，身上也布满了暗红色的斑块，数条鲜艳的红色丝线将他的袖口嘴角和腹部联成一串。
惊恐至极的姜楠朝后侧了侧身子，躲开了手掌。
而再看去，胖和尚托空的掌心处有无数的红色细丝正如风中的发梢般摇曳。
恶心得紧！
“……习惯了，不劳大师麻烦。”
姜楠心中虽紧张的要死，但僵硬麻木的面容依旧没能露出半分表情，干涩的喉咙也仅能挤出沙哑低沉的半句话。
那和尚却是面色微沉，但仅一瞬便恢复过来，笑称冒犯，然后便越过姜楠，走到樵夫身边拉起他的手，乐呵的笑说要仿照文人雅士，携手同游。
把那樵夫哄的是满脸通红，稀里糊涂的就同他往前走。
那么自己……该如何才能逃走？
姜楠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中恐慌着急，满头是汗。
却也因此，那自称孤的黑影如等不及一般，用原本压在姜楠胸口的那只手着急的去推动棺盖。
姜楠只听见滋滋滋的烤肉声音，那黑影好像遭受了莫大的痛苦，那枚金色的瞳孔都猛的一缩。
瞧得这一切的姜楠，瞬间明悟过来。
‘他在这棺材里是虚幻的黑影，出棺就是实体，现在棺口太小，所以它还出不去！’
‘只有我能推棺，黑影怕我被那和尚弄死了，没人能给他推棺盖！’
现在那黑影吃痛，对姜楠双手的控制大大减弱，姜楠猛的一咬舌尖，刺痛让他精神一振，双手离开棺盖，反而抓向黑影那已经伸出在外的手，硬是给掰回了棺内。
自己也趁此扭转身子，将一个肩膀挤出棺盖的缝隙，双手一撑，用背顶开棺盖。正如姜楠所预料的那般，棺盖掀开之后，只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灵魂，可以从里面出来……
黑影在棺盖掀开的一瞬间，如烟雾炸开，由内部向四周弥散，竭力想要逃离棺材的束缚。可不过片息，那浓雾就如同被按了倒退键一般，原路缩了回去。
姜楠掀棺而起和黑雾弥散几乎是同时发生，在食人和尚的视线里，那滚滚魔潮中几成实质的绝望和痛苦让他立于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
当黑雾回溯，一个面容枯槁，神情淡漠的老人显露全貌。
他抬着缓慢的步伐，从那口棺中踏出……
姜楠抬眼看着僵硬在原地的食人和尚，人也麻住了。
装没看见掉头就走？
无视他就地睡觉？
好像都不行……
终于，在两人都不敢有所动作，冷场了足有一分多钟后，姜楠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